(1)
“你在干什么?”
长庚在院子里练着武,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小孩的询问。邻居?长庚不动声色的打量小孩的模样,一边轻声回应道:“练武。”
管家王伯出去联系长庚转校入学的情况,家里没人。模样漂亮的小男孩直接推门进来,走到长庚身旁,照着长庚刚才的动作比划了一下。
“我能跟你一起玩吗?”他朝长庚抬了抬下巴,神采奕奕的说。声音清脆却活力十足。
长庚正在心里感叹这小孩过于好看的模样,听到这话有些愣神。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跟自己玩,从没接触过同龄小孩。和小孩对视了一下,小孩冲他甜甜的一笑,意识到小孩是真想和自己一起练武。于是,又动作起来,示范似的出拳出腿。
小孩大概是极有天赋,一拳一腿动起来,像模像样,还自己加了自己的想法。赏心悦目程度甚至更甚长庚,他练得开心极了,看起来满意地活动了身子,问身旁的长庚:“你跟着老师在学练武?”
“嗯。”长庚点了点头。
“练得不错。”小孩伸手竖了一个大拇指,有种刮目相看的意味,“继续努力。”
长庚继续练了起来。
“你搬来多久了?”小孩继续跟着长庚动起来,眼神一直落在长庚身上。
“刚来两个星期。”长庚有些羞涩的回答。
“难怪,这里以前都没人住。”小孩对着长庚笑了笑。
熟稔的语气好似这里的孩子王,小孩对上长庚不知所措的目光,笑得更大声了。
这时,他停下动作,朝长庚伸了一只手过来,说:“我叫顾昀,你可以叫我小十六。”
长庚也跟着停下动作,迟疑的碰了碰对方的手,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是正确的回应,“我叫长庚。”
“姓长?”
“啊,不是,大名李旻。”
“我说呢,我还没听过有人姓长的。”小十六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院子里晾着的衣服:“你没和你父母住?”
长庚摇了摇头。小十六说自己该回去吃晚饭了,摇了摇手跟长庚说再见,就笑着离开了。
这是长庚搬来京城遇到的第一个的亲近的同龄人。这个新家离父亲住的老宅有些远,那里住了三个自己应该叫哥哥的同辈人。顾昀看起来和他们一样矜贵,傲气,聪明。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态度都有些高傲,但却散发善意。
他的小名也很亲近,长庚这样想着,默默念了几遍“小十六”。他决定记住顾昀,因为顾昀主动来和他玩、聊天,还夸他练武的好。他长到了十岁,这是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夸他。
“长庚我给你买了面。”王伯回家的声音打断了长庚的思绪,他晃了晃脑袋,把杂念和面一起吃进肚子里。
十几个小时后,长庚就再一次见到了他试图记住的人。
那时他刚刚惊醒于一个出现过无数次的噩梦,烦闷不安地走到院子,想到空旷一点的地方平复一下心情。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声音频繁焦急。打开院门,一高一矮两个人,长庚发现矮的那个他认识。
“顾昀?”他叫了叫对方名字。
小十六冲他扬了扬手里拿着的盒子,像只得意的狐狸,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位是?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长庚朝他点了点头,开门放对方进来。
成年男人牵着小十六的手,走了进来,冲长庚笑了笑:“早上好,小朋友。”
“早上好。”长庚有些疑惑的回答。
“我是顾昀的爸爸,带他来拜访一下新邻居。”男人把手里的礼物递给长庚。
“叔叔好。”长庚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您好。”男人冲长庚后面的王伯打了打招呼,松开牵着小十六的手,对俩小孩说:“你们去玩吧。”
长庚点了点头,领着小十六进屋,“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玩呀。”小十六自顾自的把手里的盒子放茶几上,打开给长庚看,“这个玉翁仲送你。”
长庚连忙拒绝,眼睛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玉翁仲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一看就太过贵重,他心里过意不去,不愿收:“你来跟我一起玩就好了,不需要送这些贵重的礼物。”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邀请对方来与自己玩。可能他的确太孤独了。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人爱过他,陪伴他。
“玩肯定要玩的,初次见面礼物也是要送的。对哦,这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小十六嘟囔着回答。转过头看见长庚陷入自己思绪的神色,意识到对方只是在说客套话,于是怨怼的笑了一声,放慢了语速问道:“怎么,你不愿跟我玩?”
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威胁,甚至带点戏谑的意味。
长庚总算明白过来。他想起不久前,从西北小镇初到京城,被李元和带回老宅,认识了三个哥哥。哥哥们最初给了自己一些玩具物件,自己接过来后很开心,却被嘲笑挤兑。后来自己不收了,却又被李元和说自己太冷淡融不进家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是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长庚知道自己不够幸运,也在一次次失望中学会不去渴望那些注定得不到的情与物。实在渴得不行,给自己编织一个梦境满足一下,但大多时候,他都能将自己限定在圈内。
所以顾昀和自己也是因为想等着看自己笑话吗?可他昨天明明那么友善,笑起来那么好看,他实在不能想象小十六只是在逗自己玩。
“怎么不说话啦?”小十六见长庚不回应,又问了一句。
“你是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玩吗?”长庚强装镇定地问道。他确实想知道小十六的真实想法。
“当然!”小十六把玉翁仲上的绳套长庚脖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长庚。长庚心想那就信他一次,不愿自己再畏畏缩缩。其实也有些庆幸如果是假的对方还愿意骗自己,这样和自己给自己构造一个梦有什么区别了。梦醒就是谎言被戳破的时候,他也没那么怕的。他更怕其他人连骗都不骗他。
“所以呢,今天周日怎么玩?”小十六又把话头丢给长庚。
其实这完全是在为难长庚。长庚从小在西北一个小镇,李元和在长庚他妈难产死后,就和自己的前妻复婚,将长庚挂在了姨娘胡格尔名下,胡格尔有遗传性精神疾病,那时还没发病,只是不喜欢李元和,但却和自己亲姐感情颇深,对于长庚这么一个不喜欢的人和自己亲姐的孩子,还害死了自己亲妈,态度复杂得很,不想对他好,却又勉强养着他。
后来,长庚两三岁时,胡格尔开始逐渐犯病,整个人脾气反反复复,又带有暴力倾向,因为一点小事儿,长庚总是被骂,后来又经常被打,用棍子,板子,绳子都打过,还故意折辱性的逼着长庚当着外人下跪,再到后来更是各自折磨人的法子都用上了,各自乱七糟八的药,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长庚无数次想过自杀或者杀了胡格尔。他没想到最后却以亲眼目睹胡格尔自杀作为结束。
紧接着被李元和接回京城老宅,三个哥哥和他们母亲并不喜欢自己。自己胆怯又谨慎,却还是嘴笨又奇怪。最终以大家都好的方式,被安排到这儿来,和一个管家独自生活。
这些经历,长庚挑挑拣拣着把愿意说的都说了,解释了一番自己不会玩。一旁的小十六沉默着,没有回应。长庚以为顾昀也觉得自己不正常,准备取下脖子上的玉翁仲还给小十六。小十六按住他的手:“正好这玉翁仲可以让辟邪让你睡好觉。”
下一秒长庚就感到小十六的手牵住了自己的手,像楼上走去。
“卧室是哪间?”小十六淡淡地问。
长庚没应声,手却诚实的指了指。心脏四处乱撞,理智都消失殆尽。唯一一个念头:我有朋友了。有人待我好,愿意和我做朋友。
小十六到长庚卧室巡视了一番。看到床头的小学一年级课本。
“你多大了?”
“十岁,马上要去读五年级,但我之前没上过学,最近在学习低年级的内容。”
“附小?”
“嗯。”
“那来我在的班吧,我也十岁,五年级。”
“好。”
“那我带你学习吧,去学校得尽快跟上。”
“好!”
晚上长庚睡前,摸着胸前吊着的玉翁仲,迷迷糊糊的想到:这么好的小十六,我怎么配得上做他的好朋友。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2)
心肝儿长庚:
你一定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
最近我总是想着我们的曾经,十岁相遇,到现在二十五岁,从陌生走到亲密。
那一天早上,我去陌森先生那里学书法,他收到一个朋友寄来的玉翁仲,我一看就特别喜欢,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很适合送人,就求先生将玉翁仲送我了。但将同龄小孩想了个遍,都觉得不合适。回家后霍叔跟我说,翁仲是一个秦国大将军,古时候会给小孩玉翁仲来辟邪,告诉我可以自己佩戴。我也觉得不合适。
下午我就遇到了在院里练武的你。
长得多精致的一个小孩呀。
我主动跟你打招呼,和你一起玩,看你怯生生的模样,身材又瘦小,眼下跟大人的黑眼圈一样乌青,我那时便想,命中注定吧,玉翁仲得送给你。第二天,我就求着我爸,带我来你家美名其曰见见新邻居。在客厅听了你的经历,我第一次体会到到了难以言喻的心绞痛。
你没有哭,我都差点哭了。幸好当时你没有发现。自作主张的去了你的卧室,想要多一些了解你,好让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失眠,想的全是你。你的坚韧,你的仁义,你的纯善。想我该怎么和你接触,怎么让你多开心一点点,想要宠着你,待你好。我们同岁,我一次又次的想,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怨怼,会绝望……不知道,但我唯一清楚,我绝对做不到,将自己赤忱的真心交给一个认识了一天的小孩。
我得对这颗真心负责。
顾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