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跟你说个事儿。”
长庚疑惑的看向顾昀,不知道顾昀要说什么。
小学毕业后同上一个初中。自上次绝交和好后,两人关系略微有些奇怪。长庚依旧在顾昀面前有一些自卑和患得患失,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诉求。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来维系这一段友谊,哪怕是假装的开朗,善解人意,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全感。
顾昀似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说话没个正形,又坐不住,总爱逗弄长庚。他只是把当普通朋友吗?长庚挫败地想。那如果我能成为他希望的那样呢?可以和他比肩而行吗?可以得到他的认可吗?可以和他一辈子好朋友吗?可以让他爱我吗?长庚不知道顾昀对他们俩关系和未来的看法,只是执拗地认为自己配不上。
就算配得上又怎样呢。如果真成了顾昀期待的那样,也只是好朋友。而顾昀的人生中还有亲人,事业排在朋友之前,未来还有爱人相濡以沫余生,朋友又算得了什么呢。长庚感到凄凉,自己的世界只有顾昀。顾昀分明不缺一个长庚,他拥有的太多,而他也值得那些爱与美好。
长庚不喜欢这样,越是接近,被一遍又一遍残忍地提醒,他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但只有这样他可以靠近他喜欢的人,感受到他不是个怪物。只要不去细究,不去思考,他就能万分幸福地过每一天。日常相处的开心已经很真实了,人不能贪心,否则将一无所有。长庚总是这样警戒自己,却依然不能阻止深夜的胡思乱想与折磨人的噩梦。
“我今年寒假得回外祖家里。可能得一个多月见不了了。”顾昀看着长庚眼睛说。
长庚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难受与不舍。
“我争取正月十六晚上回来,给你带蛋糕。”顾昀看着长庚的神色,进一步保证着,试图让长庚不那么难受。
这一分别却仿若隔世。
顾昀离开后,长庚几乎是数着日子等着对方回来。每日微信骚扰个不停,生怕对方忘了自己这个朋友,但顾昀似乎挺忙,回复得并不勤。长庚得不到足够多的音讯,甚至还主动约过几次沈易出来,旁敲侧击顾昀是不想理他还是真有事。后来他又转移注意力,逛了好几天商场,东挑西选,终于买了一只万宝龙大班系列小王子钢笔打算作为今年顾昀的生日礼物。花光了今年一大半积蓄,仍觉得心意不够,去找刻字师傅,学习刻字了小十天。看着钢笔上自己亲手刻的“顾昀”两字满意极了。多年之后,顾昀看着这笔的刻字,都觉得是个奇迹,叫他自己来刻,都刻不到和自己写的顾昀二字那般一样。
长庚在正月十五晚上,情绪就开始亢奋。拿着手机,等着零点。
“生日快乐。”零点时准时人工发出这条微信。等了五分钟,顾昀还没有回复。
“你明晚还能回来吗?”长庚迟疑着发了第二条微信。
这次顾昀回复得很快:“回!小美人整天微信发个不停,再不回估计得想死我了,我可舍不得我家小长庚患相思病。”
原本看到“回”字开心的心情,很快在读完全部就降下了——顾昀说话对谁都这样,“美人”什么的。长庚不知道自己怎么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就睡着了。醒来,看着又一次打湿的睡裤,熟稔地面无表情地进了浴室。对着镜子惨淡一笑:我大概真的是一个怪物,真令人恶心。
一整天板着一张脸。
到了晚上,却绷不住,长庚从早上的情绪中完全逃出,陷入了等待顾昀回来的焦虑。先是在书房,又下楼到客厅,院子里,时刻不停地踱步。
“长庚,已经23:30了,你要不先睡吧?小十六他回来估计也得明天来找你。”直达王伯来叫他睡觉,长庚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
““王伯,你先去睡,我再等会儿自己会去睡的。”长庚回到卧室,拿着出手机给顾昀发微信,不回。
长庚打电话给顾昀,也没人接。手机开的静音,在车上睡着了吗?长庚想到。拎着生日礼物到顾昀家门口等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长庚只觉得夜晚的风越来越冷,他知道已经过了正月十六,但只要天还没亮,他都还能自欺欺人地想,十六说过今天回来的就一定回来的。
天渐渐泛白。
长庚看着天空,生出了一种无助。他想不明白,十六他明明不回来,为什么要给自己希望呢,他甚至觉得顾昀是在戏弄他。他是知道了自己肮脏的妄念,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吗?身旁没有人,甚至没有一点声响。长庚感到此刻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被胡格尔关在杂物间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他的意识开始混乱,千万种念头流动,阴暗的,绝望的,挣扎的,他试图捕捉其中任意一个,让他有所依靠。
天不要亮,我就可以一直等他了。
第二天一早,王伯在顾家门口看到晕倒过去的长庚,连忙跑过去,看着长庚脸色发白,整个人被寒风浸过仿若一根冰棍,额头和脸蛋却烧得发红,一刻也不敢迟疑,打了120将这孩子送去了医院。
急救输液,折腾了大半天,长庚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环顾四周,大致知晓了自己大概是个什么状况。听着王伯跟自己说,自己烧得厉害,得在医院住几天,这两天得忌饮食,李元和公司忙来看不了……说了一大堆,长庚一点也没听进去,唯一关心的是:“王伯,你回去过一趟吗?小十六他回来了?”
王伯其实回去过,但着实心疼这个自己看了好几年的孩子,从善如流地撒了个谎,“我还没来得及,我待会儿回去帮你看看。”
长庚看到病床旁王伯的梳洗物品,心里了然,“王伯,我手机呢,我想看一看。”
王伯把手机找出来,递给他,原以为长庚是要给顾昀打电话,没想到长庚只是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关掉屏幕,闭眼休息了。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独自想着什么。只是那模样让人不由得眼眶一红。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呀;多么苦命的一个孩子呀。
几天后,出院回家,王伯见长庚打包了所有和小十六有关的东西进一个箱子里,并且再也没有在打扫家里时看到过那个箱子,王伯想,那孩子大概是被伤透了心吧。
顾昀就这样在长庚的生活中消失了半年,直到八月底,长庚准备去高中报道了,手机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长庚疑惑地接起:
“长庚,是我”
长庚脑子一片空白,不知沉默了多久,后知后觉地想到,顾昀他,他的声音都变了,他给我打电话了,我好想他。一声“嗯”梗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长庚开始有些着急,顾昀除了第一句话后,没有再说话,长庚怕自己不回应他,他就再也不理自己了。可越是着急越发不出声。这一瞬间,长庚突然生出一种委屈,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好在顾昀沉默了许久后,又继续道:
“长庚,我这边出了一些事,我昨晚梦到你了,你等我,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好吗?”
仿若有烟花在胸腔炸响,长庚把顾昀的话在脑子里一句一句地重复,出了事,什么事儿?是因为这个才失去联系这么久吗?梦到我,顾昀会梦到我,他也会想我吗?等他,等多久,在哪儿等,能等到吗?解释,他是有苦衷的吗?想过一通,长庚开始不敢回应,他怕这通电话只是自己的幻觉,一出声,就破碎了。
顾昀没听到回应,只得继续道:“我--我大概再过一段时间便能回来,长庚,你等我。”
电话挂断后,长庚遍布泪痕的脸,又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像是一个疯子,很快他又整理好心情,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大概是他独有的自疗法则,清醒的他不敢去想任何可能,噩梦之中想遍了所有的可能。一道伤口,先是被视而不见,再是故意撕得更大,哪一个都是不正常。
大抵一两个月后,长庚周末从高中学校回来,走到院门口,隐约听到王伯在和谁聊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大步进门,果然顾昀在客厅坐着。
瘦了。
长庚眼神几乎是立刻粘在顾昀身上,不肯让渡分毫。顾昀笑着对他打招呼,手指了指茶几上的蛋糕,说:“快来吃蛋糕,欠你的。”
王伯自觉地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回房间休息了。长庚慢慢地走向顾昀,拿起勺子吃了口蛋糕,眼睛却一直盯着顾昀,似乎在问“你的解释呢”,又似乎只是太想他了,想多看看他。
顾昀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那天我准备回来的,没想到生了一场病,就然后一直在医院,生病了整个人也不太清醒,后来梦到你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欠你一个蛋糕,就给你打电话了。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
顾昀见长庚不回应,故意凑到长庚面前,食指挑起长庚下巴,调笑道:“怎么小美人还生气呢,你说想要什么补偿,什么都可以。”
长庚被顾昀亲昵的话语惊住了,他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依旧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迎合顾昀着用以往相处模式回应道:“真的什么都可以?”
“当然,一言九鼎。”
“这个空头支票我就收下了,想好了再告诉你。”
“小美人很鸡贼嘛。行吧,就许你这么一次。”
长庚知晓顾昀那解释水分十足,可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那些都不重要,他想要关于顾昀的一切,但顾昀的一笑一瞥一颦眉都是珍宝,多一分一毫便是赚到。爱他,却依旧把自己的感受看得重过他这个人,那又怎的称得上深爱呢。长庚心甘情愿地待在名叫顾昀的深渊里,且深感幸福。
(6)
心肝儿长庚:
你问我有没有遗憾后悔。当然有,每次想到,心如刀绞。你总是擅长把自己的内心藏得死死的,在我面前展露的脆弱无一不是用来撒娇讨宠的小事儿,真正的伤口却只字不提。
后来,有一次王伯跟我说漏了嘴。我知晓了,当初有一个小傻子为了等我回来,给我庆生日,把自己冻在那寒冬天的夜晚里,高烧昏迷在我家门口。而这场景,我竟梦到过,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可就这么一个梦疼得我浑身难受,想要抱抱我的心肝儿,梦里我在一旁不停喊你的名字叫你回去,可是没有用。却没想到,这真真切切的发生过,而你这个小傻子却一点没提,由着我插科打诨敷衍过去。
长庚,若要是我让你委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是我的错,最初跟你说让你等我。
我不怕别的,我就怕你什么都不说,独自担着我们两人的共同任务一个人负重前行。你爱我,我知道,可是你真的知道我也爱你吗。你试图给我随心自由,我又怎看的了你步履艰难。
别让我的心肝儿受委屈,我心疼。
顾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