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00199在哪里？

第十三章00199在哪里？

　　皇甫玉竹是丁龙的老婆。她四十尚不足，三十颇有余，也是丁村数得着的美人。而且她还很贤惠。唯一缺陷，就是腿跛了。她娘家是江陵县的，嫁过来后，父母大人以及两个兄弟，在民国初年，各路大帅争夺江汉平原这个“天下粮仓”的一次混战中，窝在家里被一发炮弹，一锅端了，没能活出来。娘家没人了，那边也没有这个稀有的“皇甫”姓氏了。皇甫玉竹恨死了战争。要不是炮火连天，弹痕遍地，你打过去我打过来，她皇甫家族，怎么会烟消云散呢？她的爹娘、兄弟怎么会离她而去？听说日本人又向中国开战，打到南京了，皇甫玉竹就天天念叨阿弥陀佛，希望战争早点结束，让老百姓早点过上安稳的日子。

　　不管外边怎么乱成一锅粥，皇甫玉竹的日子其实已经很安稳了。在家里相夫教子，做做饭，洗洗衣，多的事，不用她管。丁龙是家里的长子，离开了族长爹丁大仁的大宅子，在村东另外修了更大的青砖红瓦房，也是四井口。除了丁龙吃皇粮，每月定时拿回来几十个大洋，家里还有五六十亩良田。日子不是一般的富庶、和谐、顺当。皇甫玉竹大量的空余时间，除了教一儿一女练习写字、做文章，就是自己看书。别看丁龙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莽夫，还是很宠爱老婆的，在外面见到好书籍，好纸张，好笔墨，就搜罗回来。

　　皇甫玉竹娘家也算当地的大户人家。从小就把她当成男儿培养。她读过私塾，上过新学，据说还留洋去日本学习过几年。要不是一场疾病，夺去了她一条腿，把她折磨成一个残疾人，她的人生可能是另一个版本。最起码，她是不可能嫁给丁龙的。皇甫玉竹读书很杂，四书五经自不必说，她还读《史记》《东周列国志》《石头记》《水浒传》《万事不求人》等书籍，甚至还有人看见她读过一些原版的日本小说。就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林老夫子，也对这个女人赞不绝口：“绝世才女！这是个被疾病摧毁的李清照！”

　　皇甫玉竹厌恶战争，当然也就厌恶枪炮。那天，天色将晚，两个孩子也从林老夫子的私塾放学回来。她看见两个孩子浑身是汗，就督促他们各自快快洗澡。她打算给孩子们找几件薄一点的夏衫。她打开衣柜，忽然就“啊！”的一声惊叫，就瘫坐在地，吓得浑身颤抖。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赶紧跑过来问：“娘，怎么了？”

　　脸色苍白的皇甫玉竹指着半开着的衣柜门，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那，那里，那里有……”

　　女儿丁春瑾虽然大一些，但胆小，扶着母亲，不敢看柜门。儿子丁春秋，初生牛犊不怕虎，拿了个小板凳就冲上去，奶声奶气喝道：“什么妖怪？出来！”“当当”几声砸在柜门上。

　　柜门被丁春秋猛地拉开，一支被磨得有包浆的枪一一五尺长短的汉阳造步枪“呼”地倒下来。丁春秋笑道：“娘，这枪有什么好怕的？将来长大了，我也要扛枪打仗，当大帅的……”

　　皇甫玉竹回过神来，说：“秋儿，把枪放回去。”

　　丁春秋不肯：“我玩一会。爹的手枪不肯给我玩。今天这是我缴获的枪呢。”

　　皇甫玉竹神色一凛，说：“听话，放回去。”

　　丁春秋念着枪管上的编号：“00199，什么意思？”不情愿地把枪塞进衣柜的衣服里边，关好柜门。皇甫玉竹叮嘱两个孩子说：“不要说出去，听见没有？”

　　丁春秋不理解，说：“我爹是村里和乡里的大官，又不是没拿过枪，怕什么？”

　　皇甫玉竹有些愠怒了：“找打！你是不是要吃戒尺？……这事不许说出去！”

　　两个孩子只好诺诺而退。

　　皇甫玉竹此时心里开始打鼓了。壮丁营丢失了汉阳造，全朱集乡的人的知道。皇甫乡长命人到处都在搜查，想不到这支编号00199的枪，居然藏在自己家的衣柜里！前几天，丈夫丁龙还带着几十人，在村里咋咋呼呼地搜来搜去的。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枪绝对是丁龙拿回来的。他偷枪干什么？想造反？皇甫乡长虽然一直把自己当成亲妹子，但这偷枪，事关性命呢。要是皇甫乡长一翻脸，那就不是小事了。

　　第二天，两个孩子上学去了。皇甫玉竹对刚踏进家门的丁龙说：“当家的，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