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益收拾好屋子后，就去了前进街第四中学，这是个私立高中，校长是楚进的爸爸楚成。
沈益和楚进是大学室友，住的混合宿舍，学的不是一个专业，俩人一个是搞音乐的，一个是搞教育的，做事却意外的合拍，因为楚进是本市人，大学时沈益没少去他家蹭饭，装的礼貌又乖巧，楚叔叔那时对楚进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看看人家沈益。
现在他们都长这么大了，楚叔叔能明显看出来老了，人老了身体就容易出些毛病，前不久刚住院出来，检查说是糖尿病，以后吃食要注意了。楚进大学毕业后没找工作，就管起了四中的大事小事，现在是四中的新校长。
楚进说他们学校想要个音乐老师，让沈益来试试，沈益正好被赶出家，也没想到个去处，于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来了，这会他又让沈益去当数学老师，虽然强调了临时二字，但明显是为了让沈益接受加上去的不作数的屁话。
“骗我。”沈益一只手撑着头，眯起眼看着楚进。
“怎么能。”这种事楚进怎么能认，坚决不能认。
“你觉得合适吗？”沈益坐在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比楚进更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带个数学课还，对你来说不是小意思。”楚进说。
“你就和我说实话，我还能不来帮你不成，我就说缺一个音乐老师，你急的跟赶着投胎似的。”沈益抱着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音乐老师缺，数学老师更缺，高三的快高考了，十一班缺个数学老师，多可怜，你就先给带带呗。”楚进给沈益倒了杯水，推了过去。
“缺老师，你自己上呀，好歹是名牌大学念出来的。”沈益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不说我高考数学刚及格，就我大学那会高数考多少分，你不清楚？”楚进挨着沈益坐在沙发上，“我行我早上了。”
“猪。”沈益嗤笑一声。
“猪多冤枉，我就当你答应了。”楚进说。
“楚叔叔最近怎么样？”沈益问。
“好的很，你来我家看看不就知道了，顺便一块吃个饭。”楚进说。
“改天吧。”沈益站了起来，“家还没收拾好，我回了。”手抄着兜，往外走去。
“我送你。”楚进跟上。
“不用，两步路，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去招个数学老师，毕竟我不专业。”沈益摆摆手。
沈益回了小院，发现隔壁的人不在了，画搬着摆在房门口晾着，那边光线暗，反正那画看着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
这院子看着太糟心，他实在受不了，从不住人的南房里找到一把铁锹，在院子里除草，石右的狗就站在他不远处朝他叫，听声音叫的挺凶的，他往前走一步，狗往后退一步，虚张声势。
沈益干着干着，过了好半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狗不叫了，他抬头看，石右的狗卧在他和石右屋子的中间，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地上明暗的光影变得没有中午明显，但还依稀看的出，沈益“啧、啧”叹了两声，这么个小东西还护地盘。
正好干累了，沈益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就站在那条线上，伸脚，狗叫，缩脚，狗看他。
石右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狗看到石右后摇着尾巴跑来，罕见的蹭了蹭石右的裤腿，然后呜呜的朝石右叫了两声，像极了小孩受了委屈像大人告状。
石右弯腰拍拍狗头，看向沈益，一身黑色运动装，裤腿上沾了些土，袖子挽的老高，短头发一根根立着，像他的人一样硬。
“我没动它，它咬我。”沈益开口打破了沉默，僵着脸看着石右的狗，觉得这狗简直成精了，就看那委屈的小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打它了，他居然被个狗冤枉，有些郁闷，可他做不出那么丰富的表情。
“我知道。”石右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笑意，这狗就这德行，杨绎住着的时候，早就找他告状告了千八百回了。
看着收拾了一多半的院子，整整齐齐，石右居然也觉得愉悦。
“要帮忙吗？”石右开口问。
“要”，沈益用人向来不客气，何况还是自己找来的，他忍了忍，终于把自打进了这个院子后就一直想做的事给问出口，“那个布它能拿下来吗”，沈益伸手指指，“你弄个那玩意挡着光是有什么用吗？”
石右顺着看过去，“不是我弄的，我来了它就在那”，他对沈益说，“至于什么用处你得问杨绎。”
“不问了，管他去死，反正现在是我的房子了，我说了算。”沈益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把杨绎这个傻逼玩意给骂出口，他想起来了，前年夏天热的要死，杨绎跟他炫耀，说他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睡，凉快又通风还不怕下雨，还叫他来住两天，当时他还骂他神经病来着，买个空调就解决的事，现在看了这个棚子，真他娘的绝。
再看看石右，只觉得一言难尽。
南房里放着的工具千奇百怪，沈益拿起根长竹杆，看着像是钓鱼的，不过没有钓绳和钩子，他也懒得管是干什用的，拿上站在院子里，粗暴的把杨绎心爱的小棚子捅了下来，瞬间，心口憋着的那股气顺了。
院子里的杂草被拔完堆在角落里，沈益点了一把火，连根毛都没剩下，他把灰扫到院子中间收拾好的菜园子里，翻了翻土，盖在下面，想着哪天在上面种点什么。
石右仿佛重新认识了这个他住了近两年的地方，院子原是用青砖铺的地面，中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泥土地，他记着书上管这叫菜园子，不过这个小，看着倒像是种花的，头顶没了那块布，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若是问他，石右又说不上来。
沈益常和杨绎那样的话唠处，一时和石右处，不太习惯，却是新奇的体验，安静是安静，可也太安静了，他没话找话的和石右聊天。
“你名字我还不知道。”
“石右”，听着身边人没出声，顿了一下补充道，“石头的石，右转的右。”
“你美术生？”沈益问。
“嗯。”石右说。
“哪上呢？”沈益又问。
“就离这儿最近的那个大学。”石右说。
沈益用脑子想了想哪个大学最近，他大学也是S市念的，不过是住校，S大，石右就不能说直接名字，又不是什么野鸡大学，堂堂一流大学他不配拥有名字吗，沈益心想，倒是和他念的一个大学，“大几了？”
“大二。”石右说。
“………”
就这样一问一答，沈益像极了查户口的，石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连名字都不问问沈益，就像是对身边的这个人一点好奇都没。
“你脚……”石右话还没说完，沈益就抢着答，“我叫沈益。”
石右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沈益的反应着实有趣，他笑出了声，笑的干净又开怀，这样的石右看着恍花的沈益的眼，沈益听他说，“沈益，你脚上的鞋带开了。”
石右大概是体谅沈益的难为情，毕竟他没问他倒是急着答，石右低头叫了他的狗，“可乐，回屋。”摆了摆手，进了屋里。
沈益摸摸自己的脸，怕是这辈子没这般尴尬过，刚刚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
石右进了屋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和平时不一样的手机铃声，他靠在门上，脸上的笑意褪去，带了些恼意和不耐烦，眉头拧起一个疙瘩，想来不是什么好电话。
“喂。”石右压着语气开口。
“右右啊，你爸爸让我和你说，这次机会不容易，他拿着你那些数学竞赛的证书给你找了关系，你这几天去校长办公室能把专业转成数学系。”女人声音很温柔，石右却听着很不舒服。
听着“机会不容易”五个字，石右扯扯嘴角，他让他们费那个劲了吗，心里怎么想着嘴上就怎么说了出来：“谁用他费那个劲去找关系了，不转，我不喜欢数学。”石右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脸上却带着几分嘲意。
“你从小到大的数学奖状贴了一墙，高考数学成绩那么高……还有……不喜欢又怎么能考下那么多荣誉证书。”女人不死心的劝道。
“天赋遗传吧。”石右实在懒得多说，睁着眼鬼扯。
那边静了一会，石右听着有人说话了，但没听清是什么，他开口，“爸在旁边吧。”
“你爸让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专业转了，就别回家来了。”女人复述这话着实没什么威力。
石右低低笑了声，抬起一只手盖在眼上，缓缓道：“三年前爸就这么说，我都三年没回去了，还这么说，就会拿这个威胁我，你们觉得有用吗！”
“混账东西”，话筒那边一个茶杯被人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能是被气到了，石右这回听清楚了。
“你帮我告诉爸，岩岩13岁了吧，好好培养，别弄出第二个混账来。”石右知道那边话筒开着扬声器，故意说的很大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回不回家有什么，他高三时就经济独立了，拿着钱这些年在外面一个人过的也挺好，不缺吃不短穿的，回去，他又不会听他们的安排，上赶着跟他们吵架吗，呵。
他爹是个数学教授，自己不太行也不知道怎么混了个教授的位置，就会炫耀儿子，在石右上初中以后就不停的给石右报各种数学竞赛班，石右一点也不喜欢，学到想吐，幸而脑子好使总考的不错，一旦考不好就没饭吃，这招损的，体罚和食罚比起来，石右也说不上来哪个更惨。
石右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学数学，为了吃上饭吗，外面的人还总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全都是狗屁。
后来石右越来越不喜欢数学，他也挣扎过，可了劲的折腾，逃课，交白卷，旷比赛，他们却只觉得是小孩子叛逆，没有打一顿解决不了的。在他们眼里只有名声，石右这么一个活人的感受没人在意，就像他就是一个拿去炫耀的工具，石右下定决心逃离这个家还是因为任东。
他爹在石右刚刚开始违背他的意思时，心里想着不管石右了，就当没这么个儿子，反正家里还有一个小的，结果小的听话是听话，成绩烂的和屎一样，扶都扶不上墙，于是这两年频繁的让他妈给他打电话，各种威胁，石右把手机扔到床上，想着这叫些什么事，有意思吗。
接了这么个电话，石右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脑子里空空荡荡，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几时睡了过去。
梦里他梦见了任东，梦境断断续续的一会一个片段。
那时石右正上高二，文理分科他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理，他分到的理科班班主任是个数学老师，高一时就听说了石右这个数学天才，现在分到自己班自是喜不自胜，正逢学校里举办省级数学竞赛，他都没问过石右的意见就给石右报上去了。
石右能有什么意见，他们一直不都是那样做的。
培训的地方是在一个偏僻的写字楼里，一楼是学画画的艺术生，二楼才是参加数学竞赛培训的学生。
那是石右第一次见任东，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眼看上去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很乖很乖的学生，留着学校要求的头发长度，就连来这种地方都规规矩矩的穿着校服，反观石右，衣服搭在肩上，头发飘逸的翘着，来这上课连资料都不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旅游的。
石右来的晚，唯一一个空位子就在任东里边，他觉得直接让人让一下不太礼貌，于是他说，“你好，我叫石右。”
任东说，“你好，我叫任东。”，然后站起身来，让石右坐了进去。
梦中画面一转，是又一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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