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小船荡悠悠地停在河边，圣人派来的近侍悄悄顺贵妃登船离开，去海上再还大船，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所有宫人都很害怕真相被揭穿，团团地将陆六儿围在中间，挂着帘幕，不让人看清真面目，也不准她多说一句话。

替圣人来送行的人是吕四郎。

他配着刀，坐在船头，看着滔滔江水，忽而开口道：“圣人对贵妃娘娘深宠意重，圣宠不衰，非常人能比。”

陆六儿不敢开口，唯恐被发现真相。

吕四郎轻轻抬起头，眼角有些发红：“我也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妹子，她善良又温柔，最是可爱。无论打扮和他人再下，我都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她。最是好脾气，每次我做错事，她总会帮我遮掩。小妹长得可真俊，她对我可真好，我心里对她稀罕得很，偏偏嘴巴臭，脾气破，心里明明想说几句好听话，脱口而出的却是胡说八道，尽惹她生气，让她受委屈，贵妃娘娘，你说我是不是笨蛋，蠢货？”

宫人紧张呵斥：“吕侍卫，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吕四郎不管他们，依旧自顾自地说：“小妹子被送去高门大户做侍女，她越长越漂亮，越来越可爱，可是我总说她丑八怪。她在高门大户里受了好多莫须有的委屈，吃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苦头，我好恨自己嘴巴笨，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还惹她生气。我总是想让她再忍忍，我总会找到办法将她弄出去，到时候海阔天空任鸟飞，我就上门提亲，大红花轿娶她进门，一辈子对她好，让她再也不受委屈，戴着金簪子，穿着绫罗绸缎，是两个乖娃娃，等老了，白发苍苍，两人带着儿孙春天里去看花，夏天去看游船，秋天去看花灯，冬天去看冰雕，那该多快乐啊？”

陆六儿这指甲插入肉里，拼命地忍着痛，忍着不出声。

“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永远晚了。”吕四郎艰难地说，“我是那么的无能，明明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救不了她。我最喜欢的小妹子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回过头，直直看着船舱里的那面帘幕，轻轻说：“贵妃娘娘，我对不起小妹子，你说小妹子会原谅我吗？”

他应该知道，那原本善良厚道的小妹子，手上已染满鲜血，不再是好人了。

陆六儿不能说话，只能含泪轻轻点点头。

吕四郎再问：“贵妃娘娘，你说小妹子有喜欢过我吗？”

陆六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周围宫人狠狠掐住她的腰，用警惕的眼神制止了她的失态。

吕四郎再道：“贵妃娘娘，若有一线希望，我就盼小妹子能好好活着，你说她能做到吗？”

陆六儿犹豫许久，不顾阻挠，再次点了点头。

眼中泪水一直在打转，不敢落下。

吕四郎长长出了口气，闭上眼，持剑守在船头，不再说话。

月光下，她的身影，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幸福曾触手可及，却被狠狠分开。

两人明明靠的那么近，却不能言语，不能依偎，不能相爱。

两个揪着的心，碎成千百片。

相爱易，相知难。

初相知，恨离别。

海上宝船扬帆起，海风吹起她的面纱，吹干她的眼泪，她看着码头上送行的男人，怎么看也看不够，仿佛要将他永远收眼底，刻入心里，一生一世。

他站在码头，轻轻抬起手，伸出拇指和小指挥了挥，正是一个“六”字。

她站在船头，轻轻抬起手，伸出四根手指挥了挥，正是个“四”字。

“六娘好。”

“四郎好。”

最后一次无声的招呼，隔开最远的距离。

他和她，从此天各一方，海角天涯。

缘，今生已了，来生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