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那个谁吃饭了你给我回来！＂
＂欸呀欸呀欸呀，老婆你别急眼啊，＂男的停下了那个貌似会很忧伤的故事，＂小伙子啊，你也看到了，＂男的无奈的对白骞笑笑，＂这女人要是发火了可不好办。这样吧下次再见我先回去了！＂
什么嘛，悲凉的气氛都搞出来了，没说啥就回去了。
白骞心无波澜的回到家里。
爹妈闹离婚闹累了，各自一个房间睡觉去了。奶奶数落了一番他的不是，也上一边去唉声叹气。
挺累的。
白骞家其实很有钱的。房子也大，也有车，每年都去度假——当然今年不一定。
然而父母觉得不够。
小小的白骞不能理解这一切。
有时人贪婪的像猪——有时还不如猪，猪吃不进去时还会停下歇息。
而人不会。
人们贪婪的吞下所有他们的小眼能看见或不能看见的财富，从不估量有限的肚皮装不装的下无限的欲望。
就比如说黄金。从古至今，黄金都是或贫穷或富裕的人们所向往的，渴望的，堪比神话的＂理想＂。四十大盗偷走的是黄金，淘金热里人们为之卖命的也是黄金，人们为了黄金厮打，人们为了黄金死亡，人们爱死了黄金，又恨死了它。人们注定与黄金有着永生永世的纠缠。
大人的钱是永远不够的。白骞明白这一点。他理解大人的压力与痛苦，为了理想中的黄金奔波，劳累，迟早有一天死在路上。
然后什么也得不到。
对于白骞来说，钱是一根丝绳，它是一根细细的，看不见的丝绳。它首先拴住了爸爸，然后绊倒了妈妈，最后把他也系了上去，绑在名为社会的板凳上。人们为了正常的生活，人们需要钱，社会为了正常的运营，社会更需要钱。钱现在不是丝绳了，钱是锁链。
包括爸爸妈妈吵架根源也是钱——因为钱，爸爸加班晚归，因为爸爸加班晚归，所以妈妈以为爸爸出门鬼混；同样是钱，因为要用钱，白骞养宠物要挨骂，因为宠物不是自己要养的还要挨骂，所以白骞讨厌弟弟。
可如果抛弃讨厌的钱吧——
还抛弃钱呢，不被钱抛弃就万幸了。
人们生活在钱的掌控下，人们极力掩盖这一事实，因此表面上来看，家庭是和睦的，温馨的；可一但撕破了这层脸皮，生活是恶心的，说不上是什么的味道——倒有点像油大了的大锅饭的味道。
反正这日子过着没个好味儿。
白骞打了大半夜游戏，连自己都感到无聊，把游戏声音开到最大。明显的，老妈那边没有呼噜声了。
然而老妈什么表示都没有，连邻居都起床对着他家大喊大叫，老妈让老爸管管他孩子，老爸声音很大的在另一个屋翻了个身，说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谁管吧。
一时间竟很安静，只剩邻居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楼上的孩子也没睡，三更半夜心有灵犀似的和楼下不认识的家伙一起吵闹。
白骞关掉了游戏，躺在床上听楼上的喧哗，那家伙孤身一人地骂，不知道他在骂谁。
白骞不知道该为他庆祝胜利还是扼腕失败。
第二天早上，气氛似乎有所缓和。然而窗外不合时宜的下起了大雪。
＂骞儿啊，＂爸爸的态度很好，似乎昨天的一切都是梦或是酒后之言，＂穿校服去，该上学了。去公交站台等车吧。＂
＂雪挺大的，公交不好等。不坐车吗？＂
＂还有你弟弟，他要去幼儿园的。＂
＂家里有两辆车。＂
＂我上班和你不是一路。＂
好吧。
＂爸爸！＂弟弟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老师说今天要穿前些天订的演出服！＂＂让你哥给你找。＂
白骞黑着脸找弟弟的衣服，把衣服摔在一边就出了门。
下楼时，特意看了看楼道，突然很想见到那个冬天还光着膀子的、因为抽烟被老婆赶出门来的、有一个悲哀的故事的男人。
当然大白天的不会有人蹲在楼道抽烟。
冬天美妙的银装素裹下是残忍的严寒冻伤的劳动者们。美丽的外皮被划破，恶心的内脏和血液像泥浆一样流出。哈尔滨以冰雪著称，然而不会有人注意到难以清洁的马路，被车轮碾成泥巴的残雪，以及摔倒在雪堆上呻吟的老人。
雪做错了什么吗？
并没有。
没错就是对吗？
不一定。
白骞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哈尔滨人，必须得不好意思的承认自己从未为家乡的冰雪感到自豪过。
相反他恨它。
平时他可以自欺欺人，可大雪纷飞中一个人等车等了半个点这实在让他没法再忽悠自己了。
爸妈不在乎自己。
他们只爱弟弟。
一辆一辆公交车从他眼前闪过，没有一辆愿意为他一个人停下。第九辆车在他面前极不情愿的停靠，厌恶的接受了这个身上盖了一层积雪的男孩。
拥挤的车上到处都是讨人厌的家伙，人人穿的像个上世纪英国的邮箱，踩了别人的脚的或是被踩的人吐露着下流的脏话，穿的像个乞丐的男人大声的打着电话。
到站了，白骞不紧不慢的下车，反正早就迟到了。进了学校——校门从不在十点前关闭，他大摇大摆的在走廊上溜达，像旧时代的＂英雄＂最后猖狂的模样。教室里，老师早就开始讲课，白骞并不想做任何解释——毕竟他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解释了也没人听，遭一顿骂好了。
好热……明明是大冷的天，身上又没汗，怎么还是干巴巴的热啊……
发烧了。
有同学知道了，只是表示与自己无关或是说他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冻一下就感冒，白骞想说他身体真的不好，从小即使只有他一个孩子的时候受到的关注也是少之又少，身上早埋了不少病根，不发烧还好，一发烧不知道牵扯出什么病来。但他没说，更没人会听。
他明明才十岁啊……
没经历过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痛苦。
＂白在你身上花那么多钱了！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你弟懂事！＂
＂你怎么怎么会给我＇长脸＇啊，吃的饭都给我吐出来！哎，要是能直接要你弟把你越过去就好了。＂
钱，弟弟。
他恨，他都恨。
又该死的想起弟弟了。
白骞即使在压抑自己的想法，却扼制不了自己更恨他。
放学了，他在校车上睡着。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上初中了还会经历这样的事。他知道的只是他睡过了站，而且已经很晚了。
＂我滴个老天！这是几点了？妈妈会着急……的……吧……＂
我着什么急呢，家里又没人惦记着我。
我永远不回去才好呢……
白骞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等司机开到了终点站，诧异的看到他，他平静的要求司机在返回学校时在他家那站停一下就好。
白骞到家时是七点十分。爸爸和弟弟不在，只有妈妈淡定的坐在桌前批阅她的学生的作业。她对儿子的晚归丝毫不担心——尽管平时他五点会准时到家。
很难受。头疼，发热，疲倦。但他没说。吃药的话又欠了爸妈一笔账。生病就要吃药，吃药就要花钱，花钱是罪过，所以生病也是罪过——他每次生病都会被大骂一番不孝。
爸爸去参加公司年会，正好接弟弟，顺道和弟弟一起参加年会。家里很静，连妈妈都出门买晚饭，家里只剩白骞一人。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响起，白骞没个好气的接了。
＂喂，谁啊？＂
＂哥哥！＂是弟弟的声音，小家伙很兴奋的样子，＂爸爸出去了，我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咱家的电话号码！＂弟弟的声音里透露着骄傲。
＂哥哥，这里可好玩了，跟我们幼儿园不一样，幼儿园里是小孩演节目，这里大人居然在表演！＂
＂嗯。＂
＂哥哥，爸爸可好啦！＂
＂……＂
＂哥哥说话啊？哥哥你怎么啦？＂
＂是，好，可好啦！就是对你好吧！＂白骞努力的想让自己闭嘴，可他的灵魂像和肉体脱离了一样控制不了自己，＂要不是你他们能这么讨厌我吗？＂
＂我知道我不招人喜欢！我知道即使没有你爸妈也不会看我一眼！可是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你之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为什么我怎么讨好别人别人都只把我当赖皮狗而你什么都不做谁都喜欢你？＂
＂为什么我连生病都是错的？＂
＂为什么我要挂着水挨骂你却得到了别人的愧疚？＂
＂为什么我总是你的替罪羊？＂
＂为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照顾你？！＂
五年前信誓旦旦。
＂骞骞啊，你要有一个肥肠可爱的小弟弟啦！＂
＂可是……隔壁李阿姨说，有了小弟弟麻麻就不爱我了……＂
＂骞骞你别听李阿姨说的，你和弟弟，都是妈妈的宝贝啊！记住，你要照顾好弟弟呀！＂
＂嗯！我会的！＂
五年后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在哭泣？！
白骞丢下那可怜的电话和电话那边可怜的弟弟，喘着粗气跑出了家门。
楼道里，熟悉的烟雾里，是那个抽烟的人。
＂小伙子难受了？＂男人熄灭了烟。
白骞默不作声。
男人叹了一口气，没多说什么，自顾自的把上次的故事讲完。
＂我接着讲我弟弟吧。＂男人依旧在冬日里赤裸着身子，像昨天那样眼望着天空。
＂那时多久来着……哦，差不多三十年。＂
＂我家在农村，爹娘在大城市里打工。我跟我弟和我姥相依为命。＂
＂我弟特别烦人。他没上过学——其实一点学没上过的在我们那时候都没多少了，不识字，特别笨，还干不了农活。每天就知道上河边看鱼，抓鱼。＂
＂我一直在别的县上学，放假才回来，可姥姥对我不好，我又不稀罕我弟弟，所以我不愿意回去。＂
男人又拿起一支烟用很大的力气点着，拼了老命似的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个烟圈，看它们在空气中慢慢飘散，＂直到我六年级下学期——那时候还是六三制呢。＂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那不是我亲爹亲妈。＂
身边的少年瞪大了双眼，男人自顾自的讲下去。
＂我亲爹早死了，亲娘把我和弟弟丢在小河边就走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只有弟弟一个亲人……＂
＂爹妈——我还是这么叫的。其实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刚刚说的只是血缘上的——他们无法生育，有看我和我弟可怜就收养了我们。因为他们拼死拼活挣的钱只能让我一个人上学，而我去城里上初中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才告诉我这一切……＂
＂弟弟也知道……他也知道啊……＂
＂我却弥补不了了啊……＂
＂后来我在最后一个假期天天陪他……我们一起抓鱼……抓到了一只很大的鱼……又把它放走了……＂
＂后来……他上小河边看鱼……看到了一条和我们抓到一样的鱼……他就去抓……掉到河里……淹死了……他腿瘸……不会游泳……淹死了……＂
＂他淹死的那条河就是当初爹妈捡到我们的那条河……＂
白骞什么都没说。
男人的老婆又在叫他，他站起身，对白骞挥了挥手，＂你看见了，小伙子，我媳妇儿又在叫我了，祝你和你兄弟好运。＂说完便一步一步的离开了楼道。
白骞回到家里，妈也在。妈没质问他去了哪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白骞回到自己的房间。
白骞承认自己是后悔的。其实从一开始起他就是后悔的。他渐渐冷静下来并且想明白了。
那真的不是弟弟的错。
就像自己说的，没有弟弟的时候他也从未受到关注。
况且弟弟现在只有他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白骞的岁数。
他们一样，都只是孩子而已。
错的不是弟弟，是偏心的父母啊！
他觉得他是弟弟的替罪羊，弟弟又何尝不是啊！
等弟弟会来……和他道歉……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和他道歉……然后和弟弟一起长大
什么事都会有办法的！
以后就是没有误会的，崭新的生活了！
白骞开始幻想新的生活……
＂什么？！＂客厅里传来电话铃声，随后是妈妈接近恐怖的惨叫。
＂哪条道啊？严不严重啊？啊？！＂
＂嫂子你冷静，大哥他……他没什么事……＂
＂都撞上了还没事儿？！孩子呢？！小孩！小孩怎么样啊？！＂
＂小孩……小孩……大嫂你还是先过来吧！＂
＂好……好我这就来！＂
聚会上，弟弟拿了一束玫瑰。
＂大哥，我敬你一杯！＂
他感觉哥哥好像很伤心，还是因为他。
＂大哥酒量真好！来来来再干一杯！＂
哥哥喜欢花。
＂散了散了啊，大家下周上班再见啊！＂
哥哥喜欢玫瑰花。
＂大哥你喝了不少，你还是打车吧，车我给你开回去。＂
特别喜欢。
＂不——用，我……我没喝多少！＂
真的……特别喜欢……
＂嘭！＂
但是哥哥不喜欢……
＂你喝酒你为什么要开车啊你为什么要开车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带血的玫瑰花啊……
＂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
哥哥，
＂弟弟……＂
我爱你。
＂对不起……＂
带血的玫瑰
嗜血的美丽
终究是死在了黄金的牵绊里……
白骞用玫瑰做了一串手链，带着它直到枯萎。
染血的玫瑰手链
恨整个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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