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师父，红尘是什么？

红尘……

一

菩提一树生，那舍利子吸收天地灵气，幻化出来的，自然能拯救这一方天地！只是缘未到而已……

“浮生若梦，生死未歇，道化无常，各自安命！”方丈敲着木鱼，潜心跪在佛像前，身后的小和尚东看看，西望望，两只眼睛贼溜溜的转个不停，方丈无奈的叹了叹气，摇摇头，道：“阿离，你便从今天出去，寻寻那世间之缘，你自小便在这寺庙长大，佛入红尘，红尘才堪破，你大可出去看看。”方丈说完便起身向寺内走去。

“师父，红尘是什么？”小和尚挠了挠头，不解的看着方丈离去的方向。

“红尘，红尘……”方丈又忍不住摇了摇头，便也再无他话。

霎时寺庙里格外安静，门外的树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那块土地，竟连落叶都留不住……小和尚走出去，站到院里的树下，随手拾起一片落叶，透过它看向了那片从大树林荫下散落出来的天空。天不是很蓝，大抵是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可又不像，正如这落叶还青翠欲滴，却也凋落……师父曾说过，万物皆有生死轮回，你看到的生，可能是你未知的死，全凭命数！出家人，看得透心，亦看不透心，是是非非，也不过一念之间！

小和尚拍了拍树干，便转身回屋了。

既然要离开，他也不太想看着师父送自己，不是不希望，只是心里有个声音，那种感觉很久了，小和尚未曾跟谁提起过，只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样，总想着去寻找，但又碍于师父常说的，缘来时自会有，强求不来……所以他至今未去找，或者说，找不到罢了，也应了师父说的，无缘罢了。大抵师父还是知道的，所以才让自己外出修缘，小和尚也没有逗留，当晚趁着夜色便离开了寺庙。

小和尚还记得师父口中里的苦行僧，一路修，一路缘……山下的树总是比山头的树轮回的快些，小和尚一路看着泛黄的树叶，觉得自己没有带着冬天的僧衣，倒是真有些像苦行僧了。

看过生与死，才会看透生与死……

“你让他去，他定会再遇到，这岂不是，不利于……”老人一身青衣，满头白发到是显得相得益彰，站在方丈身旁，两人皆是看着小和尚离去的方向，一身仙风道骨，好似随时飞升一般，方丈抬头看了看天，夜空中的星，还在，自然随缘，便转身走了，老人也没有再询问，甩了甩衣袖，也顾自离开。

二

小和尚叫阿离，离别赠离，得以聚合……师父说他命中有数，自会随缘，倒也是离别居多，便换他阿离。阿离此次想要找的，一便是生，二便是他苦苦追寻的那个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阿离是师父带大的，师父也未曾提及过他的生，他有见过寺庙里小鸡的出生，但是前来寺庙里上香的施主，让他看出自己应该不是像小鸡那样，破壳而出。几年前，阿离七岁的时候，曾有为孕妇在寺庙里诞下一名小女孩，阿离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同那样出生的，他也应该有母亲，还有父亲，只是师父从未说过，关于自己的事，阿离不知为何就是不会向师父追问，他喜欢自己去发现，寺庙里有一半以上的经书都是他自己看完的，其实自他八岁以后，他有悄悄在山里走过，经书里的，他喜欢自己验证求真，四年了，如今这条下山路，他自然是熟悉不过。

只是，万物随时运行，秒秒皆不同……

阿离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天还在漆黑，估测了一下，距离天亮还有好些个时辰，便决定找个地方，就这样躺上一会。阿离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靠着石头便坐了下去。

就在阿离快睡着的时候，他发现前方的一棵树后面有一个发绿光的东西，估摸着应该是某种动物，体型不大，于是阿离悄悄靠近……

“呀！！”一声清脆的萌音穿入阿离耳朵。

“啊，怎么会是人？不，你不会是鬼吧？阿弥陀佛！”阿离吓得坐在地上，连忙往后退。师父曾说，佛可挡魔，但是，阿离还是很害怕鬼物，于是，

“阿离……”女孩顿住，就愣愣的看着小和尚，小和尚不停的后退，她想伸手，可是又收了回来。阿离看到女孩眼里的伤心，孤独，还有和他师父一样的透，可是又有些不一样，师父的是看透，而她的是清灵透彻，但却有些他看不出来的苍凉。

“阿离，我……”女孩弱弱的叫了句，可有顿住了。阿离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闭上眼，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睁开眼同女孩搭话。

“姑娘怎知小僧名号？可是以前有到寺庙里上香？”阿离觉得面前这姑娘柔如无骨的，总担心她会倒下一般。

“阿离，我……”女孩还是吞吞吐吐，眼神还躲闪得厉害，两只手，放在身前，绞个不停，大抵是有些紧张，至于紧张什么，阿离不知道，见女孩不说话，阿离便走回到大石头旁，又坐了下去。

女孩抬头看了看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不知为何，阿离总觉得似曾显识，心里的那种难受，仿佛又多了层烦闷，还有些隐隐作痛……

经书里很多都是看破世俗红尘，可是有一本却是要入世修行，只有进，才能出，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书里有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那些刻入骨髓的东西，哪怕几世轮回，也不可能忘记，三生石，往生镜，两河畔……怅然若失！

“你过来吧！”阿离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怜悯之心，至于心底的感觉，他也忽视了，缘到了，自然水落石出。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阿离，然后激动地跑到阿离身边，“阿离，你记得我，你还记得我对不对？”女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阿离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女孩，没有说什么，女孩看着阿离迷惑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其实还夹杂了些什么，阿离不知道，只是觉得看着这样的女孩，心底的烦闷又多了几许，于是转身背对着女孩，闭目养神。女孩往后退了几步，也学着阿离的样子，靠着石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阿离醒来时，就看见女孩一直盯着他看，发现他知道了，又连忙低下头去。阿离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觉得挺可爱的。

阿离遇见女孩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女孩应该和他八岁的时候差不多大小，小女孩总是喜欢偷偷看什么，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头，那一定是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看自己，这是阿离得出的结论。从那天后，小女孩便一直随着阿离，离阿离的距离也不变，就是四五步远。阿离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是怎么答应女孩同他一起的？

“阿离，我可以一直随着你么？”她还是耷拉着脑袋，声音细小到仿佛随着风从远方传来一样，弱弱的，就像被寺庙里的小猫挠了一下，很舒服，但又让人觉得拒绝她是多么的罪不可赦，其实阿离比谁都还要冷淡，有些人看着温暖，实则不可亲近，阿离便是这样的人，但是会答应小女孩，连阿离自己都意想不到，他也没有多想，随心所欲便是了！

小女孩叫浮生，阿离觉得她挺适合这个名字，浮生若梦，恍若隔世一般，不真实！

阿离顺着一个一个的村落走啊走，看了许多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浮生一直随着阿离，几个月的时间，浮生话倒是多了些，就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细不可闻。浮生还是会悄悄地看自己，这是阿离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的。只是他向来不喜管那些身外之事，仿佛更淡漠了些，按师父的话说，是看透了么？阿离不去多想，停了一会，又继续出发。

其实阿离不愿说的是，浮生给他的感觉，是惺惺相惜，这几个月来，心底的烦闷少了，那种空缺感仿佛得到了填充……

三

阿离离开寺庙，四年多了，后来的半年里，他同浮生一直居住在一河流旁的小村庄前的一户老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八旬的老婆婆，阿离和浮生就同她在这里住了半年。

浮生说，她喜欢河流，因为看着它缓缓前行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其实还有个原因，浮生没有说，阿离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看出来，但他没有问，大概也不会问。

阿婆一直把浮生当亲孙女一样看待，一个月前还说为她寻一户好人家，浮生当时脸一阵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阿离觉得应该憋的占大部分，因为她想说些啥，最后有忍住了。那晚之后，浮生几乎把村里的年轻小伙都看了个遍，当然全是阿婆一番好意，浮生不知怎么拒绝，也随了阿婆的意，去见了见。阿离算了算，应该忙了半月之长，而这半个月，阿离便是一人出入，他回来有曾见过浮生笑，是那种羞涩的，因为她脸红了，阿离觉得浮生依然不甚与他人交谈，其实阿离想的是，为什么那股莫名的空缺又出现了，更加烦闷得厉害！

“阿离，阿婆她……”浮生抽泣地跟在阿离身后，依旧低着头，阿离看着她，像是黑夜里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在委屈的哭泣，阿离不知道跟浮生说些什么，于是选择了沉默。他想不明白，浮生明明知道阿婆会在何时离开，那应该做好了准备，可如今还是如此伤痛？原来生死已知，却非看透！阿离那晚就同浮生坐在河岸上的草地上，浮生哭了许久，最后堪堪入睡，梦里任旧不踏实，哭了吧，因为阿离揽过浮生，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睡着，他的衣服湿了，那晚阿离没有睡，其实阿离不知道的是，浮生也没有睡，他还不知道的是，浮生哭了，是为什么？

负我三生，只求你一声？缘来时自是，缘灭时莫求…… 阿婆去世的那晚，阿离想起了两世，那晚那样和浮生静静坐着，大概是三世间最好的时光，没有凡尘俗世，只有他们两，浮生那晚哭得厉害，阿离是知道的。只要他想起来，那就意味着他便此生结，无来世。可是，放不下的，又怎能放下，浮生…… 浮生到愿阿离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曾想起，这样，她就这样陪着他，看着他，谁也不是一个人，不是么？ 浮生一直低着头，就是怕阿离想起什么，可是她忘了，有些东西，深入骨髓，怎会是想忘就能忘的，浮生给阿离的安祥，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他们有缘，却道缘浅……

四

半个月后，料理了阿婆的后事，阿离他们又再次启程。

这次阿离他选择的是荒山野岭，身上带着的干粮，他一并存了起来，让浮生饿的时候吃。他选择苦修。能断凡尘时，定是参禅时！处处皆修行……

这次走得比往常都慢，浮生故意放慢了脚步，阿离为了迁就她，也没有一个劲的赶路，其实以前走得也不快，修行自是平心静气，只是这次格外慢罢了。阿离打坐的时间和次数比以前都要长，长久以来不曾进食，让他差不多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塌拉着，浮生走在后面，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倒下，也只有她走在后面，她才会抬起头看着阿离，也只有这个时候才看得出她眼里的一切。

有一次遇到一只孤狼，那狼兴许也是饿了许久，见到阿离他们，两眼放光，用力向他们冲来，阿离一把把浮生往自己身后藏了起来，然后徒手与它搏斗，浮生看着瘦骨嶙峋的阿离，没忍住哭出了声，她想帮他，可是，这些都是他修行需要的，她咬紧嘴唇，浑身止不住的发抖。阿离到底是出家人，每一次都没有下杀手，就这样原本瘦弱的阿离，被狼咬得惨不忍睹，几乎是骨可见，肉全无……

最后狼是被一位猎人赶走的，本来猎人是想要直接杀了的，浮生跑去求住了猎人，所以最后只是赶走了。那是阿离保护的，放生，求缘！浮生帮阿离板扎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只是颤抖的双手，到底是出卖了她。

“哭什么，佛可怜，天眷顾！”阿离叹了口气，抬手擦去浮生的眼泪，又摸了摸她的头，难极灾祸，后有福生！

“阿离……”

那一声阿离，仿佛用尽浮生毕生的力气，又仿佛自亘古而来，源远流长，一直回荡在阿离耳旁，萦萦而绕……

阿离，……

浮生，……

之后的半年里，阿离依旧未曾进食……除夕的时候，阿离最终没有撑过，躺在乱草垛上，安静而祥和，没有一丝起伏，浮生就那样靠在他胸前，突出的肋骨，搁得她生疼，浮生也很静，那两行清泪，就这样浸湿了阿离那件破旧的僧衣。

五

“你来了。”很肯定的声音，苍老却有穿透。方丈敲着木鱼，就看着门口的浮生，便没有了任何动作。

“你可以救他，对不对？”浮生祈求着，眼里的期望，仿佛要溢出一般。

“三世了啊，你们终于是缘……”

“你可以救他，你可以的……”浮生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却像是没有生命一样。

“阿离他，这次，真的没有了……他有他的命数，舍利子生便是为了众生，他负了你两世，将自己给了众生……浮生，他……”方丈看着浮生一点点倒在地上，又看了看，门口那具干枯的尸体，缘来自是缘灭……

其实如果不是阿离强行逃出菩提树，他也不会如此，只是……终究一情字！

四月前，阿离回来过，那日见他，方丈还是没有说什么，他明白阿离一但决定的事，自然是不会放弃，哪怕是不可能……更何况他已经想起那些过往种种……

“师父，红尘是什么？我看不破，到底我还是不肯放下罢了。浮生她以后若是找起你，问你些什么，还望师父能有所保留，负了她的，我还不起，可是……”

“你既然知道，你这样强行出来，便在无生还之地，可你也应该知道，你身为舍利子的命运！”

“呵，师父，难道我应该负了她，伤她生生世世？我还有什么没有做好？为了众生，我两世舍生，逼着自己去伤害她，可她有什么错？就因为我是舍利子？那你又怎么觉得舍利子便是从于众生？”阿离很平静的看着方丈，但是眼里的眷念，却在不停的加深……

“阿离，你若不放下，此生你便是灰飞烟灭，气绝身亡……”方丈几步走到阿离跟前，伸手拽住了阿离，阿离用力一甩，转身走了出去。

“师父，放下？又何曾拿起？何为放下？”方丈看着那颤巍巍的身影，哎，终究是逃不过的。

……

六

浮生抱着阿离，就靠着院里的树，静静地坐着。阿离的头很光滑，他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数出骨头来了，早知道不让他节食修行。

浮生想起了第一世与阿离相遇的时候，那时阿离八岁，见到她时还会脸红，浮生觉得那样的阿离是最可爱的，只是后来阿离去祭古佛青灯 了，镇压世间怨念之气。第二世，阿离去做了什么，哦，对了他为了保护自己，与众生周旋，阿离肯定不知道那时她知道他气她是为了保护她，笨阿离……

阿离，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怕你忘了我，可是我怕往生再也见不到你，阿离……

……

菩提往生，舍利子下是一具枯骨……

阿离，我随你可好？

恍若亘古

阿离，浮生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