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立秋过后，檐下的玉米辫又添了新串，金黄的颗粒在风里轻轻撞，像串会响的风铃。边伯贤蹲在院角修补竹筐，竹篾在他膝间翻飞，陈浅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给他递着细麻绳。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手上，能看见指腹磨出的厚茧，像老树皮般粗糙，却比任何东西都让她安心。

“阿婆说后山的酸枣红了，”她忽然开口，指尖缠着麻绳打了个结，“明天去摘些吧，能晒酸枣干。”

他抬头笑，眼里的光比玉米还亮：“好，再给你摘些野山楂，泡在酒里酸溜溜的，解腻。”他低头继续编筐，忽然把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篾递到她手里，“试试？编个小篮子装酸枣。”

陈浅捏着竹篾，指尖被他握住带着挑篾。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竹篾的清苦，像浸了山风的味道。“左手稳住，右手绕的时候慢些，”他的声音落在耳侧，带着点痒，“别扎着手。”她学着他的样子编了两圈，竹篮底歪歪扭扭的，却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等晒干了，就用这个装酸枣。”

摘酸枣那日，晨露还没干透。边伯贤背着竹筐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根长杆，遇到高枝上的酸枣就轻轻一打，红玛瑙似的果实便簌簌落下。陈浅跟在后面捡，忽然被颗熟透的酸枣砸中额头，疼得“哎哟”一声。

他立刻回头跑过来，捧着她的额头吹了又吹，眼里满是急意：“撞疼了？都怪我没看好。”他从怀里掏出块棉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额角的露水，指尖带着点酸枣的甜香。陈浅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不疼，像被你亲了下。”

他的耳尖腾地红了，转身往更深的林子走，声音闷闷的：“我去前面看看，那里酸枣多。”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陈浅捡起那颗砸中她的酸枣，咬了口，甜里带酸的汁水在舌尖漫开，像尝到了他藏不住的心意。

晒酸枣干时，陈浅把果实铺在竹匾里，放在阳光下暴晒。边伯贤就在旁边编晒架，打算再晒些山楂片。竹条在他手里弯出好看的弧度，他忽然说：“等晒好了，给你做酸枣糕，放些桂花蜜，甜丝丝的。”

“还要做山楂酱，”她补充道，“抹在你做的玉米饼上，肯定好吃。”他低头笑，眼里的纹路像被阳光熨过的布，温和得没有棱角。

处暑那日，桂阿婆送来坛新酿的米酒。“今年的米好，”她掀开泥封，酒香混着米香漫出来，“给你们尝尝鲜。”边伯贤找了两个粗瓷碗，先给阿婆倒了半碗，又给陈浅盛了小半碗，自己则满上一碗，碰杯时碗沿轻响，像支轻快的调子。

喝到微醺时，阿婆忽然指着院角的空地说：“该种萝卜了，我那有种子，明天给你们送些来。”边伯贤立刻点头：“我这就翻地去。”陈浅拉住他，往他嘴里塞了块酸枣干：“先喝酒，明天再弄也不迟。”

他含着酸枣干，眼神落在她笑弯的眉眼上，忽然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阿婆在旁边看得直笑，皱纹里盛着暖意：“看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

翻地种萝卜时，边伯贤特意把土翻得又松又细。陈浅往沟里撒种子，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像握着星星点点的希望。他忽然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等萝卜长大了，给你炖排骨，放些粉条，暖乎乎的。”

“还要腌萝卜干，”她往他怀里蹭了蹭，“冬天配粥吃，脆生生的。”他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身上，像春日的雷声，闷而温柔。

白露那日，晨雾漫进了院子。边伯贤把晾晒的药材收进木盒，当归、枸杞、金银花……码得整整齐齐。陈浅坐在旁边整理晒干的酸枣糕，忽然发现他把去年给她刻的桃木梳也收在盒里，梳背的野菊纹路被摩挲得发亮。

“这梳子还能用呢。”她把梳子拿出来，往发间插了插。

“换把新的，”他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把新的桃木梳，梳背刻着并蒂莲，“前几日赶集时买的，比这个好看。”陈浅摸着新梳子，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她的那把，梳齿还带着毛边，如今却能挑出这样精致的梳子，原来时光不仅能打磨物件，也能把粗糙的心意，磨成温润的模样。

秋分那天，两人去后山捡栗子。边伯贤背着竹筐，手里拿着根木棍，敲打带刺的栗壳，圆滚滚的栗子落在地上，像撒了满地的绿刺猬。陈浅戴着他编的竹手套，蹲在地上捡，忽然被刺壳扎了下，疼得缩回手。

他立刻跑过来，抓起她的手吹了吹，眼里满是心疼：“说了让你别碰，偏不听。”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自己则加快速度捡栗子，动作快得像阵风。陈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所谓安稳，就是有个人愿意为你挡住所有尖刺，把温柔都留给你。

栗子煮好时，香气飘满了院。边伯贤剥了满满一碗递给陈浅，自己却拿着颗小的慢慢啃，眼睛却一直盯着她，像怕她吃不够。她捏起颗栗子往他嘴里塞，见他张嘴咬住，忽然说：“明年我们也种棵栗子树吧，就种在槐树下。”

“好啊，”他点头，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等树长大了，我们就在树下吃栗子，编竹篮，看月亮。”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窗台上的山楂酱散发着酸甜的香，木盒里的药材藏着清苦的暖。她摸了摸发间的新梳子，梳背的并蒂莲硌着掌心，却让人觉得踏实。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和旁边的石头画相映成趣。陈浅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草木香和栗子的甜。

她知道，明天醒来，栗子会在碗里留着余温，新种的萝卜会在土里悄悄发芽，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秋天，带着点凉，带着点甜，把寻常的日子，过成一辈子也品不够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