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寒露过后，山风里带了层凉意。边伯贤把晒好的萝卜干收进陶罐，一层萝卜一层盐地码好，指尖沾着盐粒，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又往罐口撒了把花椒：“这样腌出来不发潮，能吃到开春。”

陈浅坐在旁边缝棉袜，线团在膝头滚来滚去，像只白胖的小兽。她抬头看他往陶罐里压石头，忽然说：“去年的萝卜干还有半罐呢，够吃了。”

“多腌些，”他头也不抬，手掌按着石头压实，“阿婆说冬天配粥最好，给她也送些去。”阳光透过窗纸落在他侧脸上，能看见他下颌线的弧度，比年轻时柔和了些，却更让人觉得可靠，像院角那棵老槐树，沉默着撑起一片荫。

霜降那日，两人去后山拾柴。松针落了满地，踩上去软乎乎的，像铺了层金毯。边伯贤扛着捆枯枝往竹筐里放，忽然发现树洞里藏着窝野鸡蛋，青白色的蛋壳沾着泥，像几颗没打磨的玉。他小心翼翼地把鸡蛋捧出来，往陈浅怀里塞：“给你做鸡蛋羹，放些虾皮，鲜得很。”

陈浅抱着鸡蛋，看他又往竹筐里添了些干松针，说“垫着不容易碎”。下山时，他非要把竹筐扛在自己肩上，说“你怀里揣着宝贝，别累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筐在他背上轻轻晃，像驮着整个秋天的暖。

野鸡蛋羹蒸好时，桂阿婆正好来送新晒的柿饼。“刚从树上摘的，”她掀开布包，橙红的柿饼泛着糖霜，“甜得能流蜜。”边伯贤先给阿婆盛了碗蛋羹，又往陈浅碗里多加了勺香油：“你爱吃香的。”

吃到一半，陈浅忽然发现边伯贤总往自己碗里拨蛋羹，自己却拿着块柿饼慢慢啃。她刚要开口，就见他假装被烫到似的哈气，眼神却偷偷瞟着她，像个藏了心事的孩子。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所谓的疼惜，从来都不是挂在嘴边的话，是他悄悄往你碗里添的羹，是他把甜的留给你的饼，是藏在烟火气里的，说不尽的温柔。

立冬前，边伯贤去镇上买了床新棉被。靛蓝色的被面绣着缠枝莲，针脚密得像蛛网。他把棉被铺在炕上，用手按了按，软乎乎的像朵云：“今年的棉花好，比去年的暖。”

陈浅摸着被面，忽然发现被角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浅”和“贤”，是用银线绣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抬头看他，见他耳尖红了红，说“让绣娘加的，说这样就不会跟别人的弄混了”。

夜里盖着新棉被，果然暖得很。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说“我给你织条围巾吧，用羊毛线，灰黑色的，耐脏”。他立刻点头，眼里的光比灯花还亮：“好啊，你织的什么都好。”

围巾织好时，小雪刚过。灰黑色的羊毛线被陈浅织成了麻花辫纹路，绕在边伯贤颈间，衬得他眉眼愈发温和。他站在院里转了圈，雪落在他肩头，像撒了层盐，却舍不得进屋，只笑着看她：“你织的围巾，比棉袄还暖。”

大雪那日，两人在屋里烤火。边伯贤把栗子放在炭盆里煨，噼啪的爆裂声混着栗香漫开来。陈浅坐在旁边纳鞋底，麻绳在布面上穿梭，留下细密的针脚。他忽然从炭盆里摸出颗烤裂的栗子，剥了壳往她嘴里送：“尝尝，面得很。”

栗子的甜混着炭火的香在舌尖散开，陈浅看着他指尖沾着的黑灰，像抹了层墨，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安心。她伸手替他擦指尖，被他顺势握住，往自己唇边带了带，在她手背上印了个带着栗香的吻。

“别闹，”她红着脸缩回手，“阿婆说下午来搓汤圆呢。”他低笑起来，把她往怀里拉了拉，炭盆里的火映着他的脸，眼尾的红痣在光里若隐若现，像颗藏了多年的朱砂。

桂阿婆来的时候，带来了袋黑芝麻馅。三人围坐在炕桌旁搓汤圆，糯米粉在手里转着圈，渐渐变成圆滚滚的白团。边伯贤把搓好的汤圆往陈浅面前推，说“你搓的圆，煮出来不容易破”。阿婆看着他俩笑，忽然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你阿公也总这样，什么好的都往我碗里塞。”

汤圆下锅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像在唱支暖冬的歌。边伯贤给陈浅盛了碗，又往她碗里多加了勺红糖：“你爱甜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模糊不了他眼里的温柔，像这锅里的汤圆，滚烫又绵长。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的落雪声。新棉被暖融融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梢，像在数着岁月的纹路。炭盆里的火还没灭，偶尔爆出点火星，映得墙上的照片忽明忽暗。

她知道，明天醒来，雪会在院里铺成白毯，汤圆会在瓷碗里留着余温，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岁月，不急不缓，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浸了栗香的甜，裹了雪暖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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