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小暑刚过，溪边的菱角便冒了尖。边伯贤划着竹筏带陈浅去采摘，竹篙在水里一点，筏子便悄无声息地滑进菱叶深处。陈浅坐在筏尾，看他伸手拨开绿莹莹的菱盘，指尖捏住菱角轻轻一拧，青紫色的果实便落进竹筐，溅起的水珠沾在他手背上，像撒了层碎钻。

“小心别被菱角扎着。”他回头叮嘱，眼里的光比水面的波光还亮。陈浅笑着点头，忽然发现他鬓角的白发被阳光照得愈发明显，像落了点未化的霜。她伸手替他把头发理了理，轻声说：“回去我给你编个新的发带吧，用艾草杆，能驱蚊。”

他低头笑，把刚摘的菱角往她手里塞：“好啊，你编的什么都好。”菱角的尖角硌着掌心，却让人觉得踏实，像他这个人，带着点粗糙的棱角，却藏着最细腻的暖。

回去的路上，竹筏在水面荡出圈圈涟漪。陈浅剥开颗菱角，嫩白的果肉递到他嘴边，看他含着果肉笑，忽然说：“等菱角晒成干，给你做菱角糕，放些桂花糖。”他立刻点头，竹篙在水里顿了顿：“再酿坛菱角酒，冬天温着喝，比野菊酒更绵。”

大暑那日，日头毒得像要把人烤化。边伯贤在葡萄架下搭了张竹床，铺了层晒干的艾草，说“躺着凉快”。陈浅躺在竹床上，看他蹲在旁边编竹篮，竹篾在他膝间翻飞，像在跳支无声的舞。他忽然抬头，见她盯着自己看，耳尖悄悄红了：“怎么了？”

“看你编竹篮的样子，比画里的还好看。”她笑着伸手，把颗冰镇的酸梅汤递到他嘴边。他仰头喝了口，冰凉的甜酸顺着喉咙滑下去，忽然把她往怀里拉了拉，竹床在两人的重量下轻轻晃：“陪我歇会儿。”

葡萄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像幅流动的画。陈浅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说：“等秋天葡萄熟了，我们就在这竹床上搭个棚，夜里看星星。”他低笑起来，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好，再摆碟葡萄，温壶小酒，像神仙日子。”

立秋前，桂阿婆送来坛新腌的酱瓜。“配粥吃最香，”她掀开坛盖，酱香混着瓜的清冽漫开来，“你阿公在世时，就爱这口。”边伯贤给阿婆搬了把竹椅，又往灶间添了把柴，说“我给您煮碗绿豆汤，解解暑”。

陈浅坐在阿婆身边择菜，听她讲年轻时的事。说她和阿公曾在葡萄架下守了三夜，就为等第一串葡萄成熟，“那时候的葡萄，甜得能粘住牙”。边伯贤端着绿豆汤出来时，正好听见这话，悄悄往陈浅碗里多放了勺糖：“你也爱甜的。”

处暑那日，两人在院里晒玉米。金黄的玉米粒摊在竹匾里，像铺了层碎金。边伯贤拿着木耙翻动玉米粒，陈浅就在旁边捡杂粒，指尖偶尔碰到一起，像触电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偷偷再碰。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颗用玉米芯刻的小葫芦，系着根红绳：“给你玩。”

陈浅把小葫芦挂在腰间，忽然发现葫芦上还刻着两个小字——“浅”和“贤”，歪歪扭扭的，却刻得格外深。她抬头看他，见他正低头翻玉米，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从不需要说出口，就像这玉米芯上的字，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却比任何情话都动人。

白露那日，晨雾漫进了院子。边伯贤把晾晒的药材收进木盒，当归、黄芪、薄荷……码得整整齐齐。陈浅坐在旁边缝补他的旧衣裳，针线在布面上穿梭，忽然发现他袖口磨破了个洞，便用块青布打了个补丁，针脚细密得像槐树叶的纹路。

“别补了，”他伸手想抢，“我再做件新的。”陈浅按住他的手，笑着摇头：“补补还能穿，你看这补丁多好看。”他低头看着那方青布补丁，忽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晨雾的凉意混着他身上的草木香，漫得人心里发暖。

秋分那天，两人去后山捡菌子。边伯贤背着竹筐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时不时拨开草丛查看。陈浅跟在后面，看他弯腰捡起朵雪白的菌子，眼里的光比菌子还亮：“这个鲜，回去给你做菌子汤。”

走到半山腰，他忽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乎的菜饼：“饿了吧？刚从阿婆家拿的。”陈浅咬了口饼，韭菜的鲜香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忽然发现他手里的饼比自己的小了圈，便往他嘴里塞了半块：“一起吃。”

他含着饼笑，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坳：“你看那片枫树林，等霜降了就红了，比镇上的戏台子还热闹。”陈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想象着满山红枫的模样，忽然说：“到时候我们来野餐，带坛菱角酒，再煮锅菌子汤。”

“好啊，”他点头，把她往身边拉了拉，“再给你编个枫叶冠，比凤冠还好看。”

夜里，陈浅靠在边伯贤怀里，听着窗外的虫鸣。竹筐里的菌子散发着清鲜的香，墙上的照片在灯影里泛着暖光。他的呼吸平稳，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腰间的玉米芯小葫芦，像在数着上面的纹路。

她知道，明天醒来，菌子会在锅里炖出鲜美的汤，玉米会在竹匾里继续晾晒，而他会在她身边，像这山间的岁月，带着点凉，带着点暖，把寻常的日子，过成一辈子也品不够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