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王启年的帮助，范闲一手扶着被卸的左臂，踉跄地回到了府上，把柳姨娘吓了一大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从战场上刚回来的。

其实也无差别，都是地狱鬼门关。

含泪吃了两碗饭，身旁的范建听到他出了事赶忙回来，语重心长地嘱咐他，此事尚未有结果切不可冒然行动。范闲只觉得耳边嗡嗡的，整个人都神出天外。

朝范建作了一揖，回到自己的屋子，看着满屋子的空寂，曾经跟滕子京喝酒夜谈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不免伤感。

阮红云正低头指导着小王菲画画，只听“吱呀”一响，范闲穿着一身黑袍脸色极差地出现门前。伸手将坐在腿上的王菲抱下地，

阮红云“菲菲乖，去那边玩好不好？”

范闲见有小孩在屋里，面色柔和了几分，双手撑着习惯弯下身，

范闲“不用避我。你叫菲菲？”

王菲认生地点点头，

范闲“今年几岁了？”

陌生的脸庞让小王菲揪着阮红云的袖口，躲到了她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打量着范闲。

阮红云摸了摸菲菲的头：“王菲她胆子小，总角年纪，现在在我这儿教她写字画画。”

范闲“王菲这名字好啊，”一屁股坐下，“你该叫她唱歌的，一定出名。”朝女孩招招手，“菲菲，来，叔叔教你画画。”

范闲拿起笔，往面前的宣纸上一甩，形成了一道墨迹，

范闲“这叫山水泼墨，嘿嘿。”

正是调皮贪玩的年纪，本来被拘着一直画画的王菲，见这么有趣顿时感兴趣起来，也拿起毛笔往纸上一甩。一来二去马上就和范闲亲近了起来，两个人弄了一手的墨水。

玩得过于尽兴，范闲下意识按了下疼痛的左臂，被阮红云看见了。

阮红云“好了。”

拿出手帕擦了擦女孩的小脸，王菲眼睛忽闪忽闪的对她还是有点害怕的。

阮红云“弄得一手的墨水，还不快去洗。”

王菲“这就去。”

小腿飞快地跑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范闲和阮红云两个大人，刚刚热闹的气氛一下子落了下来。

范闲“滕子京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本应这时他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的……”

阮红云被悲伤的气氛感染，走了过去，丝绢擦去了对方脸上与墨水混合一体的泪水。范闲难掩悲泣，埋进阮红云怀中哭成了个泪人，抽噎着控诉，

范闲“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啊……而不是我。”

一下一下拍着范闲的肩膀，虽然她知道里面的内情，自己也在里面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但她现在除了安慰，什么都做不了。身为局中人，他们都有着身不由己的理由。

翌日醉倒在天亮，若若突然派人传话，监察院那边有程巨树的消息了。范闲猛地起身，眼前瞬间一白脚步虚浮趔趄了一下，阮红云连忙搀住了他的胳膊。

范若若“哥，监察院要放程巨树。”

范闲的右拳紧握，眼中迸发着难以预估的力量。

看着离开的范闲的背影，阮红云右手指尖一搓。看来南庆是要放了程巨树，果然如她所料，南庆这个时候不敢直接在境内杀了他。战事在即，谁能占得先机谁就胜利多几分。

她正愁要是程巨树回了北齐该怎么办，范闲正好做了这把刀。不过，朝他的性子万一继续查下去恐怕要牵连到自己，看来是时候找个替罪羊了。

范闲猛地推开监察院的大门，

王启年“大人”

范闲“程巨树呢？”

王启年“在咱监察院的大牢里呢。”

范闲“幕后指使查到了没有？”

王启年“只字未提。”

范闲“现在怎么处置？”

王启年“大人……”

范闲“答话”

王启年“送出城去。”

范闲“然后呢？”

王启年“然后放了他。”

范闲“谁做的主？”

王启年“院长大人不在京都，京都诸多事宜交由一处主办朱格大人统领。”

范闲“带我见他。”

王启年见劝也劝不住范闲，就带着他去找了朱格。朱格本闭门不见，范闲愣是拿出了监察院提司腰牌才放行。

范闲“为什么要放程巨树？”

朱格不急不躁地翻了下手中的文件，头也没抬，

朱格“监察院八位主办，论能力，费介可谓前三，但论办事，我最瞧不上的就是他。公私不分，意气用事，你是他的弟子，切勿学他。”

范闲懒得跟他多哔哔，掏出了腰间的牌子，

范闲“监察院提司，独立于八处之外，与各大主办平级。这腰牌不假吧？”

朱格“不假。”

范闲“那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放程巨树？”

朱格拿起手上的纸，“兵部急报，北境诸君已在紧急部署，国战一触即发。此次对北齐之战，谋划已久。但开战时机，必须由我方掌控。”

范闲“这跟程巨树有什么关系？”

朱格“程巨树是北齐高手，若死在京都，恐落下口实。万一北齐以此进军，便乱了国之大计。”

范闲“万一？就为了这万一？”

朱格“程巨树在北齐与一将领有旧，他承诺若是回去，就为我方提供军情细报。”

范闲“所以这就是个买卖，是不是？”

朱格“我辈行事，须以大局为重！”

范闲“杀人偿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范闲喘不上气，他脑中不断回想着滕子京还有他家人的画面，一寸一寸由鲜红变为了黑白，心脏宛如被人用手攥紧一般发疼。

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怎么在这群人口中变成一粒比尘埃还渺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