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百四十亿只眼

霍山大战结束，蛇和鸟回到山上的洞府。

白鸟是你杀死所有巫者和她的父亲？

雾相我说我被控制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对不对？

白蛇昂着头对着破碎的牌匾上的鸟说着，那鸟似是听见了，似是没听见，保持着一个动作，立在夜色中。

雾相你不是不肯相信我，而是从来就没相信过我……你说过，你对我的评价只能来自于我过去带给你的印象，其实你从来就没对我有什么好印象吧？

白鸟我可以相信你吗？

鸟似乎说话了，也可能是蛇的自问。

雾相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偏偏相信你看到的片段。

白鸟如果我看到的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呢？

雾相太悲哀了，我不是你的朋友，只是路过的灵魂，算起年纪来当个兄长，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白鸟你在转移矛盾不是吗？

雾相哪怕有一次我都希望你能选择我……

太岳落下来，在庭院里煮水，看着壶中细微的气泡缓缓上升，就陷入沉思一般一动不动，而在中庭的凉亭里，玄瑜珺也雕像一般漠然，洗心带着孩子们，窝在寝殿门后凝视着这图景。

这庭院就像被遗忘的西洋棋盘，只剩下倾倒的君主与彷徨的马车。

太岳我本以为人类失去父母，都会哭天抢地，现在看来也并非都是如此……你以后想怎么活？

太岳提水而来，压腕沏茶，温热的水汽带着淡淡的水果香气扑到她脸上，那是来自遥远的南方海岛的梨山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瑜珺……

玄瑜珺歪在柱子上，一手半抱着膝盖，一手软软的垂着，因为紧张充血而略微有些浮肿，她的脸色和嘴唇呈现出黯淡的灰青色，双眼半闭半睁，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死相，她不言不语，嘴唇干的粘在一起，良久才缓缓撑开。

玄瑜珺我的选择会不会害了你们？

太岳你觉得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才会产生今天的结果吗？

他反问道。

玄瑜珺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我才错了。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的，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才会……

她想说下去，却被太岳抬起的手指戳了一下嘴唇。

太岳别说。

他放下手，端起茶来。

太岳本来就是难两全的事情，我想让雾相早点停止吃人，不顾后果的拐你上山，从一开始犯错了，就没有打算过有好的结果。只是对你来说，我们真的是非常过分的存在不是吗？

她不语，只是接过茶来。

太岳我又在难为你了。

他点燃他的烟管，火光在他的脸上只亮了一瞬。

太岳你责备我们也不是，不责备也不是。你心里知道我们不是有意为之，可是又无法原谅我们，如果选择原谅，这么多年的父女感情，就如同白纸一样无意义。

玄瑜珺你会窥视别人的内心吗？

太岳你若是介意，我不会再看……

他忽然如同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太岳小玄先生，你在意世界对你的看法吗？

玄瑜珺世界……吗？

太岳我以前听说在这个世界之外有一百四十亿只眼睛在监视万物，二百八十亿只手脚在游走世间，其中有一些眼睛，现在就在盯着你做选择，有些眼睛在辱骂你，否认你的选择，认为你做错了，当你是祸水；有一些眼睛在支持你，同情你，希望你可以原谅自己……这些对与错的评价与你都没有关系。

玄瑜珺那什么是与我有关的呢？

太岳只有自我是与你有关的，父母，朋友，我……这些都不过是匆匆过客，而个人的感受，对利的追求，只和你自己有关。

玄瑜珺这样会不会太过自私呢？

太岳不要自私是别人对你的要求，你不自私对他人有利无害，无私并不能阻止别人责备你。而你要做的只有听灵魂的声音而已。

玄瑜珺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在人间生活却知道这些呢？

太岳有人告诉我，我一句一句的记下来，然后告诉你。

玄瑜珺注视着抖动着的金色茶汤，良久才冒出一句：

玄瑜珺那个人对你真好。

太岳嗯。

他并不多言那个人的事情。

太岳我记得你说过不想结婚，想找个地方长期住下，你就住在这里怎么样？洗心可以照顾你，你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玄瑜珺我……我想的。

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也不像之前那样上食的吃点心，大约也是白天刺激内心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便累的阖眼睡着。

洗心把她带进屋内休息，出来了就见哥哥一个人沉默的吸烟。

洗心你看起来非常不安。

她为哥哥披上秋冬的新羽衣，黑白相间的绒毛蹭着他的面颊。

太岳我明明没有做什么表达不安的动作。

他吐出烟来，却不知道这就是表达不安的动作。

太岳闹了这么大的事情，盐道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她的婆家也未必会放弃她，我现在有不详的预感，只好枕戈待旦。

洗心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洗心在池塘边坐下，半透明的裙摆与水面融为一体，粼粼的波光从池水中爬到她身上来，她人一样的用脚拍水，脚却融化其中，看不出什么形状。

洗心我听说别的山的神明发起怒来，要地震洪水才肯罢休，你也可以一劳永逸，让他们再也不敢接近这里。现在这样克制是因为圆灵老师吗？

她见太岳没有反应，只仰躺着慢慢划入水池，水面上只看得见她的轮廓，如同冷饮中的一块冰。

洗心圆灵老师或许想过要回来看你，只是人类的寿命不容许她这样做罢了，就算你以后选择继续帮助雾相，圆灵老师也不会回来骂你，不是吗？

太岳我倒是想她回来骂我。

洗心你呀！如果有一刻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就好了，既然你自己想不清楚，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打仗前给太岳哥哥一个忠告好了。

太岳你能有什么忠告？

他背过身去，不太理会她。

洗心你知道吗？龙没了龙角就会退回到蛇的本源模样。

洗心习惯了太岳对她的建议的不在乎不采纳，也不会太过于在乎他的态度，继续说着，

洗心你要小心雾相，他活的太久了……知道的东西未必会少，他对你说过多少谎话，你真的知道吗？

太岳谢谢你。

太岳难得的感谢了自己的妹妹一番，让她有点沾沾自喜。

太岳我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情……若是真的打起仗来，还得你照顾一下里面的先生，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人把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