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祭酒、司业轮换考课四书文一篇,诗一首,称“大课”。
今日便是是非堂"大课"。
怀祭酒和周司业按章程来考校各堂功课了。
她见着周庆平趾高气昂的往堂上一坐,和往常一样,一派昂扬的斗鸡状,注意到怀礼没来,明明看到他的坐骑拴在马棚,他就是刻意躲着她。
"二位侍讲,不知你们来此月余,是非堂可有所长进啊!"
祁璇乖乖待在夫子下首。
章丘尔前几日刚回来,病都没好利索,咳嗽两声答"周司业自请查问。"
往日,是非堂的"大课"都形同虚设,他们来这看课,走个过场,这还是他第一次按部就班的考校是非堂。
周庆平枯瘦的手指划过桌案,他眯起三角眼,嗓音像钝刀刮过粗陶:"《曲礼》有云:'礼不妄说人,不辞费。'何解?"
满堂寂静中,陈生霍然起身,青竹般的背脊挺得笔直:"《正义》曰:礼动不虚,若说人之德,必由事实。"
"哦?"周庆平指尖敲打案几,茶盏震出细响,"那'刑不上大夫'又当如何?"
向子昂不满他出风头,抢着答道:"非谓大夫犯罪不加刑也!"少年声音清亮如击玉,"《白虎通》说得很明白,此乃'尊贤者'之意,若大夫犯大恶,仍当'弃于市朝'!"
周庆平脸色愈发阴沉。他原想抓个把柄羞辱二人,却不料这些往日连《千字文》都背不全的纨绔,如今竟能引经据典。
待周庆平拂袖而去,堂内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 陈生猛地将手中毛笔掷在案上,墨汁溅出几滴在宣纸上,洇开一片乌云般的痕迹。
"这种老顽固就该早点滚蛋才是!"这个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此刻眼中燃着罕见的怒火。
向子昂"啪"地合上书本,冷笑道:"何止是老顽固?他分明是狗眼看人低!"他起身一脚踢开坐垫,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激愤:"方才他那副嘴脸,就等着我答不出呢。"
陈生的指节泛白,而向子昂脖颈上青筋暴起。这两个素来针锋相对的少年,此刻竟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秦一鸣"在他眼里,我们是非堂的人就该永远是不学无术的废物。"
角落里刘杰说:"我兄长在崇志堂...他们说周司业上月还夸他们'璞玉可雕'..."
"璞玉?在他眼里,我们怕是连顽石都不如!"
祁璇静静注视着这群激愤的少年。这一瞬间,是非堂的学子们终于找到了共同的敌人,周庆平高高在上的偏见与轻蔑。
虽然他们不知道这针对的是夫子与她。
祁璇执起戒尺轻敲青砖。清脆的"叮"声里,堂内渐渐安静。
"方才司业问的《曲礼》,其实藏着个有趣的矛盾。"她广袖垂落,露出一节五彩绳"既要求'不辞费',为何《礼记》自身却浩繁三万言?"
学生们面面相觑。祁璇忽然将戒尺横贯半空:"看这戒尺——"
阳光穿过尺身,在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影。
"礼法如同此影。"她手腕一翻,影子立刻缩短,"看似束缚,实则是给你们划出天地。就像《乐记》所说:'礼者,天地之序也。'"
章丘尔咳嗽着笑起来,看见从来顽劣的向子昂竟掏出小刀,在案角刻下"天地之序"四字,将祁璇一言奉为圭臬。
祁璇突然驻足在向子昂案前:"既知混元是万物本源"她指尖点向窗外正飘落的梨花,"那这落花,是混沌还是秩序?"
少年怔住。
"《礼记》教我们框定方圆,《周易》却说要'穷则变'。"她拾起落花放在戒尺上,"就像这戒尺,能量出三寸礼法,也能——"
手腕轻振,戒尺挑飞花瓣,惊起檐下雏燕。
"丈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