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历九年夏,全国爆发大面积灾荒,孟霆领旨前往梁国西边小城丰庆赈济灾荒。
这丰庆城虽是梁国西边一不起眼的小城,可城里头却有个梁国最神秘的医者村——岐黄村。
据传,村里下至黄毛小儿,上至鬓白老人皆习医术,妙手仁心。孟大人的那心上人,就来自这里。
这是孟霆第二次去丰庆。五年前的为父求医,不仅寻到了医,还带回了美娇娘。
至于为什么孟霆会那么巧被派去丰庆,那还就真不是碰巧了。
眼看着子民们正在灾荒里苦苦煎熬,身为国主的圣上怎能不采取措施?于是,当即就在朝堂上召集自愿前往各处赈灾的大臣们。这孟大人呀,为了惦念故乡父老而日渐消瘦的美娇娘,自然是首当其冲,果不其然,他还真就被派去了丰庆。
如今再来,绿水断流,青山荒废,已是物是人非。
一路风尘仆仆,所经之处渐渐地京城那般的繁华。终于在车马出京后的第五日,孟霆所带的这批赈灾物资到达了丰庆城。
到达丰庆城后与当地的县令交接好,然后命人将赈灾物资发放下去孟霆就匆匆赶往了柳家,见柳家老小都无事便又赶紧给柳娘写了书信报平安。
经过一夜的休整,第二日一早闲不下来的孟大人便亲自到四处去查看灾荒情况了。
可能是经过了昨日士兵们相对不算暴力的镇压,今日虽然灾民们依旧焦急,却一个个的排着长队等待着发放物资。
今日没有闹事的灾民,孟霆见情况也还算乐观就准备去别处再看看,转身之际突然爆发一阵慌乱,还没等孟霆做出反应,眼前就被人撒了一捧白粉,目眶内立即传来一阵阵噬心的疼痛。
接着,孟霆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被人当头一棒敲晕了。
你说好巧不巧,偏偏就在今天孟大人没带随从也没带配剑的时候被袭击了。
孟霆是被眶内传来的钻心疼痛给疼醒的,除了眼睛很疼,好像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酸楚,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也不知道是什么,难不成那歹人还给自己下了什么奇毒?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孟霆感受到此地的温度似乎较之前低了许多,规律的水滴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昏暗的山洞里因一堆火而照亮,勉强能看清火堆附近不多的范围。火堆边靠墙围坐着一大群人,都是些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弱妇孺,空气中的酸臭味或许就来自这里。他们个个胆怯的几乎缩成一团,却又警惕而凶狠地盯着那边被绑着的孟霆。
“他就是那个狗皇帝派来的狗官?”一个清澈的少年音响起。
“错不了,从昨天他到丰庆的时候我就一路暗中跟着观察,就是这狗官!今个儿终于得了机会把他绑来。”另一个声音应道。
狗官?孟霆皱眉沉思,自己这些年来对朝廷是尽心尽力,对百姓也是爱护有加,更是没贪过一分一毫,直到现在依旧两袖清风,怎的到他们嘴里就成狗官了?还有皇上,除了一道圣旨把郡主嫁给自己这件事不太厚道外,从古至今也很少有这么勤政爱民的君主了,怎么也被他们说成了狗皇帝?
正当孟霆准备问清事情原委时,却被少年的声音拦截了。
“我今天就要让这狗官知道知道咱们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着便从火堆里抽起一根烧的通红的铁铲站起来向孟霆走去,准备往他身上抡。
“且慢,我们只需把他押去沈府,沈云天会给我们粮食和物资的,何必……何必伤人呢?”一位为首的老者拉住少年,又偏过头皱眉看了看被绑着丢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孟霆说道。
“我伤他?他贪我们赈灾物资的时候可有想着放过我们?那些可是救人命的东西啊!在这些狗官眼里平民的命还不如他们姬妾鞋上的一粒珠宝,因为那些狗官我们死了多少乡亲你可忘了?”
因为过于激动,少年几乎是吼出来的,“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不甘心,把他绑去要挟沈云天本就是押上了性命,若不为逝去的乡亲们做点什么我真的不甘心,下去以后也无颜再对乡亲们呐!”说着说着最后竟哽咽了起来。
“阿武……我知你心有不甘,可我们想要的本就是物资,又不是人命。”老人无奈地抚上少年的背,“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教育你的了?他虽一生苦难,却一件坏事都没做过,他说过咱们可以穷苦,但一定得善良。他那么淳朴的一个人,定是希望你能善良开心的活着。”
“阿武,明日之后你定要好好的回来,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好好生活,我们剩下的一个都不能少!”老者用他那历经风雨的喑哑嗓音艰难而又坚定的说着。
话虽如此,可村长又何尝不明白,全身而退岂是那么容易的。
天下虽大,可离开了这里他们又能去哪儿呢?世间永远不缺不公。
就像善良的人无偿奉献一辈子,在风烛残年时想得到一个馒头却遭谩骂,狡诈的人无恶不作一生,在某天心血来潮赏了乞丐一个馊馒头却得了褒奖一样,无权无势无财的他们纵使天空海阔也不过天地间随风而舞的微尘,看似逍遥却无处所寄。
山洞中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声响起,只有呼吸声、滴水声以及从火堆里传来的柴火时不时“噼啪”一下的声音。当被丢在一旁的通红铁铲渐渐恢复原色时,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
安静的时间里孟霆没敢轻举妄动,只得细细的思量着如何脱身。
今日自己是在大街上被绑走的,现在外面的官兵定在四下找自己,得想办法发消息出去。
山洞里光线本就比不得外面,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就连日夜都变得模糊,只能凭借温差的变化和人本能的作息规律来区分日夜。此时洞外的天色深蓝,点点光亮从厚厚的云层里挣出来,将天空原本的深蓝以及云外的大地衬的有点儿微亮,原来已是傍晚时分。
深秋的晚风总是微凉的,甚至有些冷。一如既往,微凉晚风携着翠竹清香一阵阵抚来。
郡主打了个寒战,像往常一样放下看了一日的书,掀开搭在腿上的薄毯,微微抬头边理着被晚风吹乱的碎发,边望着天发了会儿呆,这半山翠竹依旧茂密,也就屋外头顶这片天空才辨得出朝暮的变化。
又是一日过去了。郡主发了一会儿呆后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正当她准备叫丫鬟推自己进屋时,四方天空的西南角仿佛出现了异常的光亮。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在山附近寻找孟霆的官兵里一个眼尖的朝传来异光的方向指着。
只见深蓝微亮的空中开出了一朵可称绚丽的清莲,它以深蓝浩瀚为背景,绽放在无际中,独自傲立却不孤独,幽静却不寂寥,仿佛在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般,在它盛开的那一刻竟是比天更亮眼。
“我认得,那是郡主的旗花图纹,皇室成员每人都有一支自己专属图纹的旗花,没看错的话,方才那朵清莲应是郡主的专属旗花。”顿了顿继续道:“如此明亮定是在不远处,我们快去那个方向找找!”随即他便带着一队人朝着“清莲所在处”去了。
“这人居然还敢通风报信,我现在就把他杀了!”男人尖叫着。
原是孟霆跟他们说想方便,使了计让他们带自己去洞外方便,找到时机便偷偷放了郡主早些年给自己的旗花。多年来从未用过,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虽然他看不见,而且这种特质的旗花也不会有震耳的声响,可杆内传来的温度却告诉他,成功了。
被村长劝说后恢复理智的阿武赶紧拉住男人,“当务之急是通知村长他们赶紧转移,你先去通知他们,明日我拿他换了物资以后再去找你们。”
男人似乎还想冲上去打孟霆,“快去!”阿武了低喝一声,他便只好跑开了。
阿武让那男人去安置好其他人后擒住孟霆准备走,才走了没多远这时四周却仿佛由点点星光慢慢聚拢逐渐堆出了一个太阳,耀眼且炽热。
“你逃不掉的!快快束手就擒!”领头官兵举着火把指向阿武怒道。
见形式不对,阿武赶紧拉过孟霆挡在身前,右手扣在他喉管处,凶狠且警惕的瞪着众人,孟霆下意识的想去扯他的手。
“你先别激动,方才在里面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顿了顿,“我孟子卿自为官以来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从未贪污过百姓的赈灾银钱一分一毫,还有当今圣上,也是从古至今少有的勤政爱民的好君主。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但你若肯信我,且把事交于我来处理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阿武勒紧了孟霆的脖子,眼神发狠的瞪着他。
“事已至此,就算把我杀了你也逃不掉,何况里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回去。我做事从来只讲无愧于心,信不信由你。”
阿武在孟霆身后,看不见他那染着血污的俊脸,更是看不见他什么表情,却觉得有双坚定的炯目正在盯着自己,下意识就松了松手。
“我且先信你一回,要是你敢骗我,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绝不放过你!”阿武彻底松开了孟霆,站的笔直等他们过来束缚自己。
见阿武松开了手,官兵们赶紧上前将他擒住,把孟霆扶了过来。药物作用似乎还未散去,孟霆依旧全身无力,只得让官兵们搀着自己回去,这个一生骄傲的人此时竟这么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真的很弱。
回到沈府以后孟霆便昏睡了过去。沈云天看着这满脸是血的人瞬间就慌了神,这要是孟霆有个什么好歹,先别说皇上那边,就是郡主那里他也担不住啊!他很怕自己脑袋搬家,立即唤下人去请了丰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徐大夫,这……孟大人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啊?”沈云天一脸紧张的盯着徐大夫。
“孟大人身上倒只是些皮外伤,我开几副药给他吃吃再擦点外敷的药就行,可这眼睛……”徐大夫被他盯的为难,却只得无奈的实话实说。
“眼睛?眼睛怎么了?不能治吗?你放心,要用什么药我都能找到,你只要把人给我治好就行。”沈云天最后加强了语气,他到不是怕这个人死,不过是怕自己受到牵连。
“沈大人,这孟大人的眼睛确实不能复原了,就算用再好的药材也无济于事,恕徐某无能,丑话先说在前头了,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也可怜了徐大夫,一把年纪了还接到这样的病人,这可是稍一不留神就要搭上命的。也没等沈云天再说什么,徐大夫兀自向他道了别便回去备药了。
这个徐青,真是太目中无人了!要不是看你医术好,老子早把你砍了。沈云天瞪着徐大夫离去的背影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孟霆这一躺竟是四日,沈云天每日都会来看他,现在就属他最盼着孟霆醒过来了,这没有要醒迹象的孟霆也真是急死个人了,又不能把气撒在徐大夫身上,气的他来回踱步,突然他眼前一亮,肥头大耳的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估计又想到了什么坏点子。
“把他给我泼醒咯!还敢晕?知不知道你把老爷我害的多惨?”穿着官服的矮小男人伸过肥胖的手端起茶盏,斯文的用茶盖掀了掀杯盏。他面前是被抽的皮开肉绽的阿武,古铜色的肌肤上尽是一条条掀起肉的血色。
“今日老爷我就成全你,这就让你去和你地下的亲人团聚。”似乎是阿武自开始就没尖叫过让他不爽,这会儿还没醒过来更是让他气急败坏,说着就抄起旁边的刀向阿武走去,电光火石间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了。
“慢着!把人给我放了。”
“哪个没眼力见的贱民,敢管老爷我……”沈云天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郡……郡主,您怎么来了?您看您也不通知一下下官好让下官去迎迎您……”便瞬间转脸,舔着个肥脸自顾自说了一大堆奉承话。
郡主似乎很恶心他这样的,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来之前我已经了解了情况,你只需把人交给我就行了,接下来我会看着办。”说完郡主便被推着出去了。
沈云天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机会了,心里竟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孟大人的事推到那个贱民身上。
“是容儿吗?怎么样了?”此时孟霆已经醒了,顺着床沿撑了起来,探出了半个身体。
“孟大人对公事倒是依旧那么上心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郡主皱眉看了他一眼,声音清清冷冷,“放心吧,我既答应你保他,他便没事。你且多顾顾自己的身体吧。”
“谢谢你,容儿。还有,对不起。以前是我的错,你若是愿意,就搬回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给你,我定用余生补偿你……”孟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若是说想要个孩子呢?”郡主看着他,一眼便洞悉了这个人。
“你知道……这个不行的……”他似乎也为自己方才说的话与现在立马的否定感到惭愧,抓紧了被子,低下了头。
“看吧,你连这个都满足不了我,我又不是让你休了她,连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还谈什么补偿,可笑。”似乎真的很好笑,郡主竟是放肆的笑了起来,眉眼间的不屑耀眼到刺目。“你还是省省吧,还不如养好病赶紧回去照顾她,何必来招惹我。”最后眼里是那么的明亮,只有在彻底的黑暗中,星星才会如此的明亮。
梁历九年冬,全国大面积的灾荒得以缓解,丰庆小城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此前,孟侍郎查出丰庆县令沈云天上任二十三年来草菅人命、逼良为娼、无恶不作,仅贪掉的下拨物资就近三千金,周转掉的还得另算,按大梁律例,其罪当诛。押往刑场的路上,那些受其所害的百姓又是丢石头又是扔烂菜叶的,一时之之间,曾经丰庆城里呼风唤雨的枉法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孟大人,被徐大夫在一本古医书上找到的奇法给治好了眼睛,当他再睁眼时见到的不是这些日子一直陪着他的德容郡主,而是家里那位美人,虽是欣喜万分,可这心里却不明就里的有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