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泰明是在地下通道里遇见他的。
夏天的地下通道 ,闷热,拥挤,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待。地下通道直通公交车站,挤着来来往往的放学下班的人们,边上小贩们的吆喝着招揽顾客,也就只有他们能忍耐地下通道的闷热了。人们匆匆忙忙地走过,极少人会去看一看小贩的摊子,或者是听一听这位少年简陋的演唱会,在他面前的帽子上放下金额不同的纸币。
少年的歌声和吉他声在狭窄的地下通道里回响着,少年的长相与常人不同,皮肤苍白得可怕,所以才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通道里,像躲在暗处的老鼠。少年是白化病人,“月亮的孩子”有着如天使仙子般美丽的样子,白化病人的美就像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美①。
少年的长相吸引了不少人,也吓跑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些放学的孩子对着少年指指点点,少年并不在意,继续弹着吉他唱着自己的歌。那歌声好像引起了高泰明的共鸣,悲伤之感流过他的大脑,仿佛是他许久以前就存在的心声,如同一直潜在的意识被一股能量激发。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点眼熟,高泰明在年幼时也见过一个与少年类似的人,那时候他因心脏病入院,背着护士到处乱跑的时候旁边似乎就飘过了那么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白化病小男孩,浑身雪白的小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高泰明自然而然跟上了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端着饭菜上了楼,高泰明也一路紧跟,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层楼是专门治疗精神病人的。
小男孩进了一个病房,高泰明躲在墙后偷偷观察着他,不久后病房里传出了物体掉落的响声,还有小男孩的哭声和女人的怒吼,护士们在一旁悄悄讨论,说病房里的女人又发病了,又说他们母子怎么可怜。
小男孩哭着跑出来了,一只手的手臂使劲抹着脸上的眼泪鼻涕,护士们各种各样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同情的,嫌恶的,惊讶的,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安慰他。
小男孩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哭,旁边的病人亲属似乎是被小男孩奇怪的外表吓到,都纷纷离开了。
高泰明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热水,走到小男孩的面前,把热水递给他。
“谢谢。”小男孩抽噎着接过,抹了把眼泪,紧紧握着纸杯,咬着杯子喝了一口。
高泰明同情地看了看他,正转身想走,小男孩叫住了他。
“你……你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我啊……我有心脏病,天生的,治不好的。”高泰明满不在乎地说。
“是……是吗……我的病,也治不好。”小男孩起身,“我……我和你一起走吧。”
小男孩和高泰明并肩走着,一路上路过许多精神病人,他们会突然朝别人大喊大叫,或者突然从背后抱住别人,高泰明有些害怕,而小男孩却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还安慰他说别怕。
“你要去干什么?”分别的时候,高泰明问。
“我要去买饭。再见了。”
高泰明回到病房,果不其然被母亲训了一顿,护士胆怯的站在旁边,母亲骂骂咧咧地让护士把午餐拿上来,是在西餐厅点的精致午餐。
高泰明看着自己的精致午餐,又想起了小男孩刚刚端着的寒酸的午餐,还要他自己去买,心里很不好受。
从此以后高泰明再也没见过那个小男孩,在岁月的浪花的冲刷下这次精神病房历险记似乎成为了记忆这片大海中被埋藏在深处的一枚贝壳,眼前的少年似乎与当年的小男孩有些相像,这段记忆又浮现出来,曾经与那么多精神病人擦肩而过,高泰明有些毛骨悚然。
高泰明在少年面前站了许久,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张百元大钞,少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唱他的歌,怕是不想中断,高泰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又想起乐队里还有事,便先走了。
此后高泰明故意天天走那条地下通道,少年似乎天天准时出现在地下通道开他的演唱会赚点小钱,就是放学下班高峰期那段时间,他每次都会唱一首歌,那首歌的歌词和少年独特的歌声似乎唤醒了高泰明许久以前的记忆,潜在的,藏在心底的,要说词人写词,歌手唱歌,能引起听者的共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高泰明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直戳心底的悲伤之感。
“劝人离散有多为难,若美丽的故事来得太晚,所以到哪里都像快乐被燃起,就好像你曾在我隔壁的班级,人们把难言的爱都埋入土壤里,袖手旁观着别人尽力撇清自己……”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也藏着颗不敢见的心,我躲进挑剔的人群,夜一深就找那颗星星……”
“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怕脱口而出是你姓名,像确定我要遇见你,就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高泰明怔了怔,今日是周五,人们都忙着回家想快点享受美好的假期,驻足在少年面前的人并不多,天色渐渐暗了,人渐渐稀少了,远远望去从出口处可以看到昏暗的天空下被路灯点亮的世界,久而久之,驻足在少年面前的人只剩下高泰明一个人。
地下通道已经空落落的,小贩们开始收摊了,他们有的笑着,有的叹气,少年弹唱完最后一句,地下通道瞬间安静了,高泰明回过神来,在少年面前的帽子上放下了一张金额不小的钞票。
“谢谢你。”少年开口了。
“啊?”
“谢谢你这些天的关照。”少年抬起了头,漂亮的粉白色眼睛却没有光泽。
“啊,没关系。”高泰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少年开始收拾东西了,他把吉他放进黑色的包里,戴上了帽子,把廉价墨镜从包里拿出来戴上,用空出来的口袋装钱。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高泰明随口说了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真是糟糕透了的搭讪语。
“啊,是吗?”
“你每天都要弹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这是我最喜欢的。”
“你有兴趣来我们乐队当吉他手吗?正好缺人手,如果想来的话可以来这里找我……”高泰明拉开了自己的背包,找到了一张有些皱的乐器店宣传广告,递过去。
“谢谢你的好意,抱歉。”少年拒绝了递过来的广告纸,笑了笑。
少年道了再见,背着吉他走了,高泰明也紧随其后,出了地下通道,天色已变得昏暗,天空由浅蓝色变成了阴沉的紫色,银月已经从云层后露出了大半个身子,月光透过松树洒在大地上,像阿耳忒弥斯洒向人间的发光的沙砾,照亮夜晚。
2.
那一年,高泰明初三。现在才刚刚开学,整个年级就已经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全班还有心情放松的似乎就这么几个人,高泰明就是其中一个。他放学了就去乐器店找乐队里的伙伴玩乐,这种乐器店里鱼龙混杂,多是社会上的青年,高泰明想起了以前带着某个千金小姐来这里,结果那女孩却被她母亲骂了好一阵。
若是普通学生,回家后父母难免要骂一顿,但是高泰明不是普通学生,他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病发死去,在学校,在家里,在乐器店,或者在街上,老师骂他浪费光阴,高泰明最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所剩无几的生命不用来享乐多可惜,及时行乐,及时行乐。
高泰明第二次见到少年是在学校附近,身穿红色制服的少年在一堆蓝色中格外显眼,他被另外两个身穿红色制服的人拦着,那俩人好像是要找他的麻烦,从大老远跑到这边来,想必也是为了躲那几个人吧。
身穿蓝色制服的同学们在旁边匆匆走过,并不想插手外校的纠纷,高泰明走过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趁男孩转身之际用力拖住了他的衣领,往他脸上打了一拳,旁边的女孩惊呼起来,正当两人快打起来时,少年抓住了高泰明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继续动手。高泰明不情愿地放开了男孩,男孩打了个踉跄,丢下一句狠话带着他的女朋友走了。
高泰明得意地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墨镜碎片,拉过旁边低着头的少年。
“没想到是你啊。”
“谢谢你。”少年想挣脱他的禁锢,却被高泰明抓得紧紧的。
“我就是看不惯校园欺凌。反倒是你,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
“如果还手的话,以后会被报复得更惨。你也要小心点,没准他们会叫上人来报复你。”
“但如果你不还手,他们会更加得寸进尺。”
“没办法,寡不敌众。”少年无奈地说,苦涩地笑了笑,他的声音很温柔,似乎对谁都是那样温柔,高泰明想起了冬天的雪,空灵,干净,一尘不染。
“话说,你真的不来我们乐队吗?我们兄弟罩着你,以后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高泰明伸手搂住少年的肩膀。
“真的不了。”少年对于他的热情似乎有些为难。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封银沙。”
“我叫高泰明,在这所学校读书,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谢谢……”
“能要你的联系电话吗?”
“啊?我……”
封银沙一直低着头,伸出手遮住了眼睛。
“怕光吗?”
“是的。”
“我以前也见过一个白化病的小男孩,你跟他有点相像。”
“是吗,怪不得你说在哪里见过我。”
“话说,没有女孩子追你吗?”
“我?”封银沙惊诧地指了指自己。
“不是都说白化病人美得跟天使仙子一样,可惜这份美丽要你们承担更大的痛苦。乌克兰有个模特好像就是……”
“天使仙子?”封银沙自嘲似的笑了笑,“他们都觉得我是异类,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才不是呢,别听那些傻逼胡说八道……”
“好了,我还有事,我要走 了。”封银沙搬开了高泰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啊?去地下通道卖艺吗?”
“并不是,我还有别的事,我很忙。”
“上补习班?”
“再见。”
封银沙匆匆道了别便向另一条路走去,高泰明目送他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有点意思。”
3.
封银沙很忙。
高泰明其实一开始是有点反感的,他讨厌努力的人,跟她一样,都是对他的活生生的讽刺,高泰明也想过努力,但是人们对他的刻板印象已经刻入骨子里,怎样都无法改变,高泰明索性就自暴自弃了。
封银沙穿上服务生的衣服很好看,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如果忽略腰上的围裙的话。
“您点的牛排。”封银沙低着头把食物在高泰明面前摆好,高泰明怔了怔,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怎么在这里做服务生?”
“等下班再说。”封银沙挣开了他的手臂,端着盘子走了。
面前的牛排发出诱人的香气,高泰明却没有多少食欲。他本来是不想回那个空荡荡的家吃保姆做的饭才随便找了一个地方解决晚餐,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封银沙。
刚刚封银沙看到他的时候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像是觉得丢脸,生怕高泰明认出他,但是无济于事。高泰明想起刚刚他低着头为自己服务的样子,还偷偷瞥了一眼想看看自己的反应,那副样子,好像有些可爱。
待封银沙再一次经过的时候,高泰明拉住了他。
“怎么了?”封银沙皱着眉问。
“我现在是你的顾客,你这个服务生不应该客气一点吗?”高泰明坏笑着。
“……您需要什么服务。”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
“九点。”
“好,那我九点在门口等你。”
九点,封银沙换好衣服走出餐厅,高泰明如约在门口等他。
“这是送给你的。”高泰明丢过去一个袋子。
“衣服?”封银沙疑惑地问。
“你的衣服都是深色的,我一直觉得你穿白的应该很好看。”
“还给你吧,我用不着穿那么好的。”这件大衣价格不菲,跟高泰明身上的名牌一样。
“收着,算是我送给你迟到的的见面礼。”高泰明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我穿上白的,那岂不是像行走的墙……而且很容易被弄脏……”
“要是谁敢弄脏,我带上兄弟们去揍他们。”
“精神小伙。”封银沙嘀咕道。
十月的天气已经微凉,晚上气温骤降,一片落叶乘着秋风在他们面前飘过,晚上的街道人烟稀少,更显凄清。高泰明穿着针织衫和外套,自然不怕冷,反倒是封银沙,只穿了一件衬衫,现在身体被冷风吹得微微发颤。
“穿上吧,穿给我看看。”高泰明指了指封银沙手上的袋子,见封银沙有些犹豫,直接把大衣从袋子里拿出来披在他身上,封银沙无奈,只能穿上。
“这不是挺好看的。”
“我从来没有穿过白色的……”
“你穿黑色的才怪别扭的,好看。话说,你为什么要来打工啊?”
“因为……”封银沙似乎有些不愿意解释,“我还要去一趟医院,你先回去吧,高泰明。”
“你去医院干什么?看你的病?太晚了医生都下班了,明天再去吧。”
“不是……是去看别人。”
高泰明觉得有什么秘密在其中。
“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我这种人也去习惯了。”
果不其然,封银沙婉拒了。
“为什么?要不你就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你就这么想了解我?”封银沙打断了高泰明的话,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高泰明跟着封银沙走了一大段路,进了全市最好的医院,果然,跟高泰明治疗的医院是同一间。到了三楼,高泰明想起那就是自己小时候住院的地方,封银沙继续上了几楼,在十三楼停下。现在已经快十点了,那层楼没有灯,阴森森的,还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声音,高泰明突然想起看过的恐怖片和关于日本某个医院鬼屋的报道,还有澳大利亚恐怖精神病院什么的,而且这里是十三楼,脑子突然一当机,一把抓住封银沙的手臂。
“卧槽!封银沙你要干什么啊!”
“嘘。”封银沙把食指放在嘴唇前,“小声一点,病人们睡了。”
“这里是哪啊?”
“治疗精神病人的地方。”
“卧槽?你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精神病院很可怕吗?”
“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目的。”
封银沙没有继续走,高泰明只能跟上,一路上只有几间病房还亮着灯,里面发出各种声音,听得高泰明毛骨悚然,封银沙在一间亮着灯的病房前停下,拦住了高泰明。
“你别进去。别怕。”说完,封银沙就自顾自地开了门走进去,高泰明站在门外,偷偷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有一个妇女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病床前有几张年轻舞者的照片,妇女一直在呢喃着些什么,封银沙在妇女前面单膝跪下,扶着轮椅,喊她“妈妈”。
“娃娃……为什么不跳舞呢……”高泰明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些话。
“妈妈。”封银沙再喊了一次,妇女终于看了她一眼,随即把娃娃扔在地上。
“对啊,腿都断了,还跳什么舞!!!”妇女怒吼着,愤怒地锤着轮椅。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你给我滚!!!滚!!!”妇女开始发狂,她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推了封银沙一把,他跌坐在地上,高泰明急忙冲进去把他扶起来。
值班的护士听到了动静立马赶来,安抚妇女的情绪,给她注射镇定剂,一个老护士像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走吧。”高泰明扶着封银沙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站在门外,一言不发,高泰明偷偷看了看封银沙的反应,他一直低着头。过了一会,老护士出来了,看上去跟他们母子关系还不错。
“你这几天还是不要来了,你妈妈很不稳定,你来的话只会添麻烦。”
“谢谢阿姨……”
“这位是?”老护士疑惑地看着高泰明。
“我是他朋友。”
“能交到朋友?不容易啊。唉……可怜的孩子。”老护士摇了摇头,“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这几天先不要来了。”
老护士说完就进了房间,房间里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从玻璃窗可以模模糊糊看到几个护士按着妇女,老护士还在不耐烦地训斥年轻的护士干事不得力。
气氛突然沉默,两人立在原地,高泰明更是不知所措。
“走吧。”还是封银沙先开了口,“你现在都知道了吧。”
高泰明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奔凑了来。
“封银沙……难道你就是……”
“对,我还记得你。那时候除了亲人,是你给了我第一丝温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吧。真可怜啊,我们两个人。”
“所以,你打工卖艺,都是为了你妈妈吗?”
“对。”
“你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妈妈本来是一位优秀的舞蹈演员,后来在一次彩排中摔伤了腿,从此再也不能站起来,再加上爸爸的不辞而别,所以才变成这样子。如果我是个健康的孩子的话,可能妈妈还会有一点慰籍吧。”
“这不关你的事!错的不是你,是他们!”
“我很羡慕你,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可以去乐队,但是我不行,虽然我们一样带病在身,但是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让他们成为你的负担?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你来承担!”
“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就像我不理解你的生活方式,你没有什么好牵挂的。这些年我们一直都用爸爸妈妈留下的存款和亲戚的资助生活,医生说我可能到了十八岁就会失明,妈妈也时不时会突然发病需要住院,需要高昂的医疗费,如果我不去努力的话我和妈妈都会是死路一条!”最后一句话基本上是吼出来的。
高泰明一时无法回答,呆在原地。封银沙转身快速向前走,高泰明立马反应过来跟上去。
“对不起,我不应该,我向你道歉。”
“你没有说错什么,对你来说。是我情绪太激动。我们不是一路人,高泰明,就此别过吧。”
明显带着点赌气的意味。
封银沙正要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高泰明紧紧按住他的肩膀。
“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的朋友?你有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就这?我以前还跟女学霸处过对象呢,不一样的人还不是一样处对象?”
封银沙一时语塞。
“好了,对不起,别赌气了。”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吧。”封银沙拍开高泰明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晚上十点多的大街已经基本上没人了,封银沙踩着医院门口的落叶,落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心里现在五味杂陈。
高泰明紧随其后。
“那么晚了,封银沙,我能去你家借宿一晚吗?”
“为什么?”
“因为我家没人,我……我害怕。”高泰明随便找了个借口。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封银沙被逗笑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
“我家可不是豪宅,大少爷。”
封银沙的家不算太宽阔,但是空荡荡的,但对于一个人住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屋子里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他父母的,在他房间里还摆着一张父母的合照。
高泰明看到了他房间里放着的吉他。
“你的吉他是谁教你的?”
“妈妈。她冷静的时候很严格。”
“我可以试试吗?”
“先去洗澡。”封银沙丢过去一套灰色的睡衣和一条内裤,“新的。”
“哟,想的真周到,谢谢了。”
高泰明出来的时候封银沙正在做功课。
“高泰明,八大沉淀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翻书啊。唉等等不是七大沉淀吗?”
“我没记。”
“你觉得我有可能会记那种东西吗?”
“好吧。”
高泰明一边看封银沙的功课一边看着他收拾衣服。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眼睛都那样了,高泰明突然有些惭愧。
“在看什么?”
“我可以试试你的吉他吗?”
“可以,别弄坏了。”
封银沙拿着衣服进了浴室,高泰明试着调了调弦,他学过一点民谣吉他,民谣吉他和电子吉他差得不多。高泰明调好了弦,开始弹自己最喜欢的曲子。
过了一会儿,封银沙出来了,把换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回到房间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听高泰明弹吉他。
“他不姓黑 不怕黑 选了光,叫最暗黑的戏院 发出光,临行仍不肯撒手,拍出一片彩色 给仰望,他很有心 很会讲 黑暗中,老百姓怎么发出 热与汗,人又有几多怕光,要急于往花瓣下 被探望……”
“这是什么曲子?”
“《黑择明》,意思是从黑暗中选择光明。”
“人又有几多怕光?”封银沙苦笑,“从黑暗中选择光明……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光明吗?”
“我最喜欢这几句,我唱给你听。”
“既然浮生就如游戏,不如坐战机,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心能随心拣戏,这时期演伤心戏,戏烂人未死……”
“这首歌很配你啊。从黑暗中选择光明,光明,和你的名字一样。”
“高泰明,你信命吗?”
“不信,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从来不信什么神,什么基督,什么佛祖。”
“我要拿命去和上帝做斗争。”
“若有日你也开镜,望对白不要认你命。”
封银沙沉默不语,他不像高泰明,他只能认命。他们都是被上帝不公平对待的孩子,但是高泰明可以选择光明,他没有选择的权力,他注定一生都要生活在黑暗中。
“话说,封银沙,你眼睛都那样了,还这么认真干什么?”
“起码初中毕业证要拿到,如果我的眼睛到明年秋天真的没有瞎,那我就继续半工半读。”
“那如果瞎了呢?”
“那就只能去做盲人能做的工作了。”
“你没有想过去做别的吗?比如模特。”
“那是只有你才能做的。”封银沙开始收拾铺盖,“不早了,睡吧,床给你。”
“你去睡沙发?”
“嗯。”
“别啊,来一起睡。”
“你不介意?”
“你介意?”
“我没关系。”封银沙爬上床,和高泰明相背而眠。
“封银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封银沙没睁眼睛,懒懒地说。
“你今年十七岁?”
“嗯,因为各种原因耽搁了一年。”
“那要不我以后叫你封哥吧。”
“别闹。还有,安静点,我累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