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的《断绝母女关系协议书》,汤小米坐在小黑屋里兀自苦笑。
打一开始,她只是说说而已,纯粹是为了把米蓝打击的更彻底一点,毕竟,这玩意儿虽然瞧着正式,事实上没半点法律效应,印出来也是浪费纸张,中国法律是不支持血亲断绝关系的,传统道德摆在哪儿呢。
可没想到,米蓝还真送来了,不光送来了,还是在第二天就送来了,真不愧是一代女将,干什么事都这么雷厉风行,连和她撇清关系都不例外。
那么,米蓝送来这么一份签有她大名甚至摁了红手印却没有半点实际效果的文件,难不成只是为了配合汤小米刻薄言辞?
呵,她要有那么无聊,汤小米做梦都能笑醒!
汤小米清楚米蓝的意思,表决心嘛。
她懂,一直都懂,甚至完全理解米蓝的做法,她太了解米蓝了。
但懂、理解、甚至接受,不代表不会痛!
米蓝的决心、狠心,扎的她痛心!
米蓝是理智的,作为她的女儿,汤小米同样是理智的。
不然,她不会爽快的在那些‘证据’上签字,不会狠心和米蓝断绝关系,不会剐去自己的一身傲骨,窝囊的被旁人推着走。
她心甘情愿的用自己的命去换米蓝的平安,不代表,她可以爱米蓝爱到没有丝毫怨怼。
事实上,对米蓝的怨气,从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存在。
曾经,汤小米怨她让自己沦为‘没妈的草’,怨她不曾在自己最黑暗、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丝毫关爱,怨她毫无顾忌的把爱、把笑给那些没有血缘的兵,却未曾回头看看自己!这些,她释然了。
如今,汤小米怨她心肠太狠太硬,怨她那颗木头脑袋情商太低,最怨的,是她从不曾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即使,这是自己早已料到了的;即使,里头有太多的现实因素;甚至,即使她的答案是‘会’,汤小米也会想法子把米蓝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这并不意味着汤小米不渴望米蓝的信任啊!
她愿意不求回报的无条件为米蓝付出,不表示她真的对米蓝一点渴求都没有啊!
她若真没点念想,何必去问那个‘如果’?何必给米蓝那么长时间思考?何必............
不求回报,不是不想,是不敢啊!
米蓝的沉默,这份协议。是米蓝的答案,也绝了她对米蓝最后的一丝念想。
不够信任,等于不够深爱。
提笔挥毫,拇指摁下,母女情分,就此结束。
闭上眼,汤小米无力的瘫倒在窄小冷硬的床上,脑海里不自主的浮现出那被鲜血浸染的一天。
那天,四人上了船,来不及纠结船上的诡异的安静,就按照先前的分组两两行动。只是,待萧薇和林木子走远了,汤小米和‘马大风’则默契的松了戒备,挑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开始聊天,‘马大风’是知道内情,汤小米是懒得抵抗。
“我还以为你们会多请几个龙套,这船,太空,太假。”汤小米嫌弃的吐槽着。
马大风嘴角颤了颤,干笑了两声。
无趣!汤小米鄙视的撇了撇嘴,不再浪费时间,问道:“说吧,目的?”
“有人要杀你,有人要保你。我,属于保你的人。”马大风意简言骇的说道。给了汤小米答案,却没有透露一点关系到自己的信息,很聪明。
汤小米惊讶的挑了挑眉,有人要杀她,她能理解,甚至知道是谁要杀她,以及杀她目的是什么。但说‘保她’?汤小米翻遍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人,都没能找出一个能使出这么大手笔,且与自己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的人。
“理由。”汤小米不仅不是傻子,还极其多疑。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得到过她的完全信任,那人不在了,也就再无第二个了。
“我不知道。”简单的四个字,差点让汤小米吐血。
‘马大风’瞧着汤小米发黑的脸色,仍旧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只负责执行任务,这种‘机密’你觉得一个炮灰有那个资格知道?而且,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只有我们能保你。”
汤小米只将这话过了一遍脑子,就觉得说的确实有道理,也不纠结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只是,最后那句‘没有第二个选择’,实在叫人不舒服啊!想到这,汤小米无辜的眨了眨眼,不屑的笑道:“谁说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的?我有说我要活下来了么?”
死?她求之不得!
‘马大风’摇了摇头,怜悯的瞧了她一眼,说:“你没有选择,你不配合,米蓝就会死。”
汤小米顿时一凛,眼里瞬间就杀气四溢。
这,是要保她?哼!
‘马大风’知她心中所想,双眼里没有一丝情感,漠然的给出了答案:“保下你,你便归我们所有。”
汤小米的双拳握的很紧,指甲陷进肉里,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好让她不至于发疯把面前的人给杀了!‘所有’?拿她当什么?!
“我要怎么做?”紧握的双拳颤了颤,还是松了开来。怒归怒,理智不能怒火给烧没了,瞧这帮人的手段,要米蓝的命并不是做不到。她,确实没有选择。
“世界上可以有第二个马大风,也可以第二个汤小米。”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汤小米听懂了,秀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狸猫换太子?这么老的招儿?”
‘马大风’点了点头,诉说着一个残酷的现实:“汤小米不死,你就没法儿活。米振国不倒台,米蓝就不得安全。”
“利用我扯下我外公?你们到底是哪边的?”汤小米嗤笑一声,鄙夷的望着她。
“哪边的不重要,你只需要按照我们为你铺的路走就好。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还希望你老实配合。假的东西已经捏造好了,再加些真的东西,就齐了。”马大风看了眼她的配枪,有些轻松的说道,“第一步,杀了我。”
汤小米皱了皱眉,没有动。她明白‘真的’是什么意思,也一早就注意到了头顶的摄像头。
“不管你动不动手,马大风死在汤小米手中的视频都会出现在那些证据之中,与其让我死在假的手里,倒不如陨于真的之手。”‘马大风’无所谓的笑笑,第一次俏皮的歪了歪脑袋,眨巴眨巴眼,可怜兮兮的说道,“就当是我做了一个月马大风的报酬,可以么?”
不属于马大风的冷静、不属于马大风的漠然、以及不属于马大风的俏皮可爱。这些,才是真实的她。
“你叫什么名字?”没有理由拒绝,汤小米慢慢的举起了手里的抢,食指扣在扳机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马大风’释然的笑了,笑的开怀,纯净。轻启双唇,淡然的说出三个字:“马、大、风。”
枪声响起,生命消逝。
怜悯?有,但不多。比起自己,汤小米觉得自己更值得被怜悯,即使,‘马大风’无法选择自己要怎样活,无法选择要在什么时候死去,但至少,她还能选择死在谁的手中。不像自己,既无法选择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也无法选择,自己要怎样死去。
都是自己的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的人,可怜,更可悲。
她以为,‘汤小米杀了马大风’就足够了。所以,当她猝不及防的看到断了左腿的萧薇昏迷在地板上的时候,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出枪指向面前的‘汤小米’。
“杀了我,你会死,米蓝,也会死。”‘汤小米’的脾气没‘马大风’那么好,说这话时,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为什么!”汤小米握枪的手在颤抖,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在用一点点力气,就能杀了她!就能为萧薇报仇!
‘汤小米’满不在乎的解释道:“增加可信度。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再测一次DNA?”假的终究不是真的,汤小米会配合,不表示米振国会乖乖‘束手就擒’,万一他来个‘鱼死网破’,不好收拾。汤小米的手上一定要染上自己人的血,没的选。
心中的怒火烧的越发旺盛、炽烈,她迫不及待的要扣下扳机,理智却又死死控制这那根手指。
“我劝你抓紧时间,那声枪响,已经将他们招来了。而且,你不希望她失血过多而亡吧?没了腿,命还在,活着,比什么都强!”‘汤小米’冷冷的瞅了她一眼,没有更多的情绪,扔了刀,开始脱衣服,染了血的衣服,也是证据。
活着,就还有希望。起码,对萧薇来说是这样。
汤小米颓然的放下枪,悲恸的看了一眼萧薇,眼含热泪。不仅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还要付出这等代价,这样的苟活,有什么必要!
心是痛的,手上的动作却是利索的。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浪费时间了,萧薇耽误不得。理智,这时候,她无比痛恨自己的理智!
换上染血的衣衫,捡起那柄妖刀,擦去了她的指纹,留下自己的。这样,萧薇的腿,就是自己斩的了。事实上,也是如此吧?若不是因为自己自私,舍不得米蓝,又怎会下不去手为萧薇报仇?说到底,这罪,她担的一点也不冤枉。
‘汤小米’瞧她冷冷的望着刀,神情肃杀,哪晓得她这是在自责,还以为她是在想洛雪呢,要做汤小米自然要了解她,这个疯子对洛雪那病态的看重,实在令人胆寒,下意识的就解释道:“只拿了刀,别的什么也没干。”
汤小米莫名的睨了她,转了转脑筋就明白了。刚被萧薇刺激到,还真没空去纠结原本被自己挂在城东别墅墙上的刀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现在得到答案了,她就更没必要再管旁的了,她得去找木子,如果自己死了,那丫头会疯的,得先给她打声招呼。
然而,当看见倒在玻璃门内的林木子时,看到那个正在漏气的绿色玻璃瓶时,她疯了。
疯了似的拉开门,刺鼻的味道灼烧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将林木子抱出来,再将门关的死死的。之后,她再没力气了,抱不动林木子了,只能搂着她瘫在地上,她睡着了,睡的很沉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又来了,那种该死感觉,洛雪离去时的感觉,撕心裂肺的感觉!
死了,林木子死了的话,汤小米也就死了。
心,彻底死了。
不知道是这回忆太过漫长,还是‘结束’来的太过迫不及待。等到汤小米从回忆中脱身之时,桌上的协议书已经被拿走好久了,虽不知过了多久,但肯定不止一天,因为............她饿了,很饿很饿的那种。
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个士兵,说要将自己押去法场枪决。
汤小米撇了撇嘴,任由他将用黑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住,拉着自己走,并没有提出她心里那个要当个‘饱死鬼’的想法,既是要‘死去’,就不该再去添麻烦。
没的选择,没法回头,活着,不过行尸走肉,哪还有那么多需求。
更何况,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多、太多了。
法场外,停辆军车。
枯叶落,铺满车身。
枪声起,响彻云霄!
蓦的一瞬,心脏猛然一缩,难以言表的疼痛自胸腔蔓延开来,顺着血液流便全身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双手紧紧的握在方向盘上,冷汗一滴滴的从额间划下,肌肉紧紧的绷着,浑身疼的无以复加。
好久,过了好久,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从前方驶来,最后,停在自己的身边。
车窗摇下,露出汤沐阳面无表情的脸,冷漠的声音再耳畔响起,一字一句,宛如刀割:“离婚协议在茶几上,我已经签了字,房子写的本就是你的名字,你留着。我订了机票,后天移民美国。方便的话,明天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话,米蓝听了。眼睛,却没去看一眼汤沐阳,而是紧紧的盯着跟在汤沐阳车后的那辆蓝色小皮卡。准确的说,是车上那口黑色的棺材。她知道,那里面,躺的是谁。
交代完了,车就走了。默契的是,至始至终汤沐阳也没看米蓝一眼,不过,他是不敢看,怕看了,就狠不下那颗心了。
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还没收拾好心情的米蓝看了眼来电提醒,只能按下接听键,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说道:“李叔。”
“李叔挂心了,我能撑的住。到是还没庆祝李叔高升呢............父亲那边?可以的话,就麻烦您了............放心吧,李叔您忙着,我很好............嗯,过节我一定回去............李叔再见。”
说完最后的四个字,手上乏力,手机受地心引力掉在脚旁。身体也失了气力,再也绷不住的扑在方向盘上,放声痛哭。
女儿死去,丈夫远离,亲生父亲倒台入狱,就连如父亲一般的叔叔,也调往首都升当军区司令。
一夕之间,竟是所有至亲都离她而去!
离别之伤,寸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