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叶落扬沙。两人竟在这林子里同行起来。
说是同行，倒也不像。二人一前一后，很少言语。若开口，常是边伯贤向那人随口调侃几句，那个叫朴灿烈的，脸上总是挂着着淡淡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跟在边伯贤身后。
直至暮色四合，两人还未走出这林子。
边伯贤停了脚：“今夜看来是走不出去了。大人若是还有精力，就独自上路吧！”他一面说着，一面悠哉地靠坐在树下，“鄙人可是要休息一下了。”
朴灿烈也止了步：“我也有些饿了。”
边伯贤抬头，借着月色望着他的脸。
“朴大人，你我厂卫一家，何必时刻盯着我。不如去监视那大理寺和六扇门啊。”
朴灿烈笑道：“‘厂卫一家’？这种话你真说得出口。”
“怎么？”
“你可是忘了最初设立东厂的目的？”
“记得记得。用你们东厂监视我们锦衣卫嘛。”——而后上至朝中文武百官，下至街坊邻里平民百姓，哪个不受你们东厂缉查祸害的。
后面的话，边伯贤自然没有往下说，只是又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可是看如今这局势，寻找李子龙的任务，总不能让他们三法司的人抢先领了功去吧？”
“边大人此意是要与我联手了？”
边伯贤故作骇然：“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他又低头拾了一片落叶把玩，“信任固然要有，但不可全信。联手就算了。鄙人还是想留个全尸的。”
朴灿烈笑起来：“何必把我说得像个恶鬼。”
“你们东厂不是恶鬼，也算得上是豺狼虎豹了。”
“我只知锦衣卫也不是省油的灯。”朴灿烈也在草地上坐下，侧头望着林子里浓浓的夜色，“若是按你所说，我今夜去监视那六扇门的小公子，该是能睡个好觉的。他今晚在我们吃酒那客栈留宿了。”
说起那位六扇门的公子，白天的酒桌上，边伯贤在三人之间最先确定了他的身份。六扇门虽属刑部编制，但却非寻常官职。其余三人怎么说也是皇上身边公堂之上的臣子，再怎么乔装做平民，穿衣佩戴也不曾马虎；而那少年年纪轻轻却是侠客打扮，布衣垂发，一身江湖气。
想到那少年，边伯贤自语道：“那个小公子一声不吭，该不会是不会说话吧。”
“六扇门里可没有哑巴。”朴灿烈说，“那人叫做吴世勋，家中是武林世家。十多年前家门遭人追杀时，曾被六扇门上一任门主所救，于是便由此向朝廷靠拢了。”
“所以这江湖浪子也就成了大内高手。好故事。”边伯贤拍了拍手，“你们东厂，到底掌握了多少人的多少事？”
“总之，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朴灿烈冲他笑笑。
月朗星稀。林间的夜色一分浓过一分。
朴灿烈自草地上起身。
“记得来时曾路过一湖泊。我回去找找，打算就着湖水洗个澡。”
“荒郊野岭的还这么讲究。”边伯贤挖苦了一句，片刻之后，又冲那背影说道，“那你快点，等你回来我也去洗。”
朴灿烈转身看他，笑道：“何不一起？”
边伯贤盯着他，眉头微蹙。
“都是男子，介意什么。”那人脸上的笑容显得莫测。
边伯贤转过头来，不再说话。
朴灿烈笑着返身上路。
边伯贤依然在树下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又在草地上躺了会儿，隔着树枝看那云遮月，月映云，感觉时辰过了好久。
他这样静静望了半晌，一个挺身站起，也去寻那湖水了。
方才天上的月亮，此刻正在那湖中人的身边。
朴灿烈也看见了边伯贤。
自他这个角度望去，湖水映着月亮，粼粼波光包裹似地浮在岸上人的周身。边伯贤此刻看上去像是水晶雕的。
朴灿烈如此看了他一会儿，问：“打算一起洗了？”
“见你这么久不回来，我便自己找来了。”边伯贤说。
朴灿烈点点头，逆着月光往岸上走。他半身露出水面，赤裸精壮的身体上挂着的水珠，颗颗晶莹，沿着肌肉皮肤往下滚落，似是南海鲛人。
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忽的往边伯贤这边掷了过来。
这次不是暗器。一个木叉上串着两条鱼，稳稳地插在了边伯贤脚边的土地里。边伯贤望了一眼继续赤身裸体往岸上走的人，上前几步，用鞋尖挑起那人放在地上的长衫，一个飞踢便将衣服抛了过去。朴灿烈伸手就势拽过便往身上一裹，终于有了蔽体之物。
走到边伯贤身边，朴灿烈指了指那鱼：“我们的晚饭有着落了——大人，你是先吃鱼，还是先沐浴？”
“沐浴。”边伯贤不看他，低声道。
朴灿烈笑笑：“大人的话怎么越来越少了。”他说完就要离去继续穿衣，却被边伯贤扯住了衣衫。朴灿烈试探着继续向前迈了一步，边伯贤仍不松手。衣服从他肩上滑了下去。
“边大人，这不好吧。”朴灿烈拉过衣服，回头笑着看他。
边伯贤面无表情：“你，究竟目的何在？”
“目的？当然是道士李子龙。”
边伯贤回头看他，眼神忽然变得危险：“你都知道些什么？”
——从方才来湖边之前，到上岸后的的那些挑逗招惹——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朴灿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你为何不愿与我一起洗澡。”
边伯贤忽然有些僵直。朴灿烈凑近了他的耳边：“大人，东厂……是不是比想象中要可怕？”
下一刻，乌云遮月。边伯贤忽然拔刀出手，一刀斩向旁侧的人。
朴灿烈却在躲闪之中朗声开口。
“边伯贤，五年之前被召入大内锦衣卫——”
绣春刀一个转手，又向其颈项而去。
“时与锦衣卫中同乡赵氏曰崇明者甚为交好——”
刀至耳边，削去那人发丝一缕，而又被其躲过。
“三年后，赵崇明被召入东厂，后出任务时下落不明——”
“住口！”边伯贤已有些怒意，刀再次刺向对方胸前。
朴灿烈变戏法一般猛然抽出袖中折扇，再次以扇挡刀。
“——所以，你不肯与我洗澡，是因为你喜欢男人。”朴灿烈隔着刀与扇，朝他笑道。
边伯贤冷笑一声：“果然是东厂，刺探他人秘事的龌龊行为，做得出色的很。”
“何必诋毁呢？当初大人为了那崇明兄恨不得追随来东厂的模样，难道忘记了？”
“现在那里只是个让我不齿的地方。”边伯贤逼视着他，“东厂督主秦垣，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朴灿烈眯起了眼，眼神中泛着危险的光：“大人，注意你的措辞！”
边伯贤轻笑一声：“没错，我是喜欢男人。但是对你，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你们这些走狗，应该像你家主子一样，做个阉人才好！”
边伯贤说着，手竟向朴灿烈的下身袭去。朴灿烈一把制住他的手，趁他动作间的分神，用扇子发力推开了他的刀，竟反客为主，对边伯贤形成了压制之势。
“大人何故要用这般下流招子。”那折扇忽的展开，借着用扇人的内力凭空一划，扇风有如刀锋一般，竟割破了边伯贤胸前衣物。大片的胸膛露出来，和着莹莹水光，白亮亮的皮肤快要晃了朴灿烈的眼。眼前的人好似水中的月亮。
边伯贤不禁惊赧，挥刀至那人颈前。
朴灿烈不再动了，嘴上却不饶。
“——若我做了阉人，我怕边大人不会快活啊。”
边伯贤平日再怎么放浪形骸，也不曾受过这种羞辱。
“朴大人再废话一句，别怪我出手不客气了。”边伯贤冷冷说道，手稍稍用力，朴灿烈的脖颈上几近见血。
刀下人故作识趣地点点头，慢慢向后挪开，退出了那把绣春刀。
“原来大人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看来是受了不少流言之苦啊。真是可怜。”
眼见着边伯贤又紧握着刀，眼中泛起杀气，朴灿烈便即刻转移了话题。
“大人还是去沐浴吧，”他望了望边伯贤胸前破开的衣衫，“我都动手替大人更衣了。”
“滚开。”边伯贤面无表情。
朴灿烈回身拾起还扔在地上的鱼叉。
“真是饿极了。”他说着，擦过边伯贤身侧，离开了湖边。
留下边伯贤一人，胸膛微微起伏着，独自面对满是月色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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