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隶城,土窑。
烛火幽暗,映着叶麟半侧脸颊,他身穿粗麻破布,佯装成一名乞丐。
“启禀叶坛主,咱们现已拥有与勾奴交易的筹码,接下来如何,还请坛主示下。”
讲话之人立于叶麟身后,俯首躬身。
“寒逸,此事你功不可没,”叶麟唇角斜勾,把玩着手中圆润的核桃“速命人飞鸽传书到六合城,恶龙这厮已取消了夜市,趁明日天黑之前,将消息递给勾奴。”
“遵命!”
“还有,”叶麟从太师椅上起身,并不回头,“可别让李江在孙承泽面前露出破绽。”
“是,坛主且坐等捷报。”
叶麟不再言语,片刻,寒逸便躬身退下,须臾之间,额发半遮面的青年已消失无踪。
房中徒留叶麟一人,与地上寂寥黑影作伴。
“司马恶龙!”叶麟紧握绛红色的核桃,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忽然,一声脆响,两枚核桃已化成碎块,露出黄皮的果仁,核桃仁上已沾然一点殷红。
全然不觉手掌的疼痛,半明半暗间,叶麟的眸光越发狠厉,如同恶鬼,凶戾阴冷。
“是你让我活得暗无天日,生不如死!帝王至尊,权力富贵,窈窕淑女,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爹亦被你手下党羽追杀至死!走着瞧吧,我定会推翻你这恶龙王朝,将你狠狠践踏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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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和府中。
皓月高悬,繁星满天。小院中蝉鸣声声,花香阵阵,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
天佑玉立于廊中红柱旁,手握折扇,仰首望玉盘,眸中落星辰。
“天佑哥。”
珊珊从转角处缓缓向天佑走来,淡蓝色的长裙拂摆无边,发间的银丝串珠流苏随步轻摇。
“珊珊。”
天佑转身,莞尔而笑,一阵风来,鬓发轻拂。
“天佑哥,天色已晚,你还是好生歇着,莫要在外吹风。”
说话间,清丽佳人已立于翩然公子身侧,二人共沐似水月华。
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宠溺,天佑正对上珊珊如含秋水的眼眸,“无妨,五味的医术,小羽的功力,加上你的悉心照顾,我已无大碍。”
想起这两日五味送来的黑黢黢的汤汁,良药苦口,此言非虚,珊珊喂给自己的蜜饯虽甜,却也压制不住舌尖长久留存的苦涩,为此,他也要快快好起来,省得再在三人灼灼的眸光中被监视着将整碗药汤饮下,还得一滴不剩。
思至此处,天佑不禁暗中唏嘘,但看着珊珊时,唇角依旧噙着柔和的笑意,优雅温润。
“天佑哥,今夜月色真美,”珊珊挽着天佑的左臂,侧首靠在他肩头,款语温言,“若似月轮终皎洁...”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听闻此言,天佑并未答话,只是抬起右手握着珊珊如凝霜雪的柔荑,含笑的眸子愈加清透温软,唇角的弧度愈发弯曲上扬,仿佛天地间的溶溶月光都柔和在他的笑意里。
“哼哼,那个,差不多就行了啊。”
忽然响起的清嗓之声打破了这花晨月夕、温情缱绻的氛围,五味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地从右侧走来,眸色正如他的名字般,羡慕妒忌恨...总之五味杂陈。身旁的小羽冷峻如故,只是睨向五味时,不时地翻上几个无奈地白眼。
天佑与珊珊早已闻声转身,珊珊放开挽在怀中的臂膀,潋滟的眸光闪过一丝羞赧,低声道:“小羽哥,五味哥。”
天佑对自己并未发觉二人的气息有过须臾惊诧,神色却淡然自若,面对行礼的小羽微微颔首,复又看着五味,笑道:“五味师傅,听说你餐后拉着小羽去逛夜市,怎么也没见带些糖人来?”
“啧啧啧,”五味眉目一挑,开口调侃,“你们二位花前月下共度良宵的,哪还需要什么糖人?”
小羽瞥过五味,行至天佑身侧,抬手靠在唇边对着天佑轻声耳语:“公子,他本来是为你们买了两份,可是在路上,这厮管不住自己的嘴,连我的那份都独吞了。”
“哈哈哈哈哈...”
得知其中缘由,天佑朗声大笑,倒叫身侧的珊珊、身前的五味一头雾水。
知珊珊不解,天佑星目流转,侧首看着珊珊,又望了一眼五味,眸光交错间,珊珊立刻会意,随即掩面偷笑。
“你们三个人在那打什么哑谜,”五味不安地摇着扇子,似乎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徒弟,我跟你说我似乎认得咱们傍晚瞧见的那名加镣游街的女子,你猜猜是谁?”
“那是谁呀?”天佑剑眉一挑,配合着五味,小羽与珊珊亦有些好奇。
五味刚想开口,忽然捂嘴环顾四周,似乎生怕被人听到,只得压低声音:“咱们进屋再说。”
天佑微微摇首,随着五味步入厢房,珊珊紧随其后,小羽进房后转身关上房门。
四人落座后,五味终于得以打开话匣子,从昨日为天佑煎药讲起,一直讲道躲在假山石后的见闻,声调如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座上三人或轻摇折扇或掌托脸颊或英挺直立,静静听着五味的讲述。
半晌过后。
“事情就是如此!”五味深深吐纳一气,接过珊珊递来的茶水,灌入口中。
“五味哥,我这听了半天,你的大概意思就是说那名女子便是被刘府赶出的小妾,”珊珊继续为天佑斟满茶水,“怪不得刘员外借口说其侧房夫人有恙,那她又被抓进狱中,是因她不守妇道?”
“不,不应如此”天佑缓缓摇首,眸中似笼上一层薄雾“自方玉洁一事后我便明文规定,对于通奸男女,杖责三十,命其思过,绝无加镣游街,当众受鞭之理。”
“徒弟,不,我尊敬的国主陛下,您是想的太简单了,你的确是颁布了旨意,但此事又不是什么贪赃枉法,杀人害命的大事,谁会细究呢,”
五味拽了拽头顶小帽,“除了活埋,一些地方对于偷情的女人啊,兴许还会被浸猪笼使其溺江而死哩,意为猪狗不如,再世投胎亦不得为人呢。”
“如今吏治愈发严明,官府未必会滥用刑罚,况且民间恶习亦逐步废除,倘若此女除却通奸,还身犯重罪才被如此对待呢?”
身后的小羽突然发话,声音清冽。
“没错,此女是否身犯通奸之罪,还不得而知,或许其中大有缘由,”天佑双目微敛,放下手中茶水,“五味,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到县衙打探此事。”
五味正欲反驳,但对上天佑那双深邃的眸光时,似为他眸中不经意间流露的不容质疑的威严所震慑,竟不由得严肃起来,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