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永琛着了风寒之后,意欢一日渐一日的憔悴了下去,虽说小儿容易受凉,可永琛的病却连绵十天半月都不见好。这下连太后也不禁着急,这日便带着齐汝和皇帝一同去储秀宫探望十阿哥。
进了偏殿,便见永琛软软一个小人儿正在摇篮里恹恹的睡着,太后看了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便又同皇帝去了正殿。
意欢刚扶着皇帝坐下,便听见太后沉沉开口,“哀家听说南巡时曾有钦天监来报说十阿哥与皇帝父子相克,十阿哥现下又病了,若父子之间缘薄,不如就放在哀家身边养。”
弘历捻着佛珠的手一顿,是玫嫔?不会,玫嫔若真的要说,一早就该告知太后,他微微勾唇冷笑,心下已然明朗,八成是魏嬿婉在背后散布的谣言。
意欢听得此话,整个人已经软软跪下,略带哭腔道,“皇上,您怎么从未跟臣妾说过此事。”
弘历心下不忍,扶了她起来,温声道,“舒妃,你先起来。”转首又对太后道,“皇额娘,此事只监正一人所言,儿子倒不大信,之后儿子也细细问了监副,说天象并无大碍。兴许只是孩子小,病就拖得久了一点。”
意欢听得弘历如此说,才稳了稳心神,缓缓坐到椅子上。
齐汝为十阿哥诊完脉,进了殿中回话,“启禀太后,皇上,舒妃娘娘,十阿哥此次风寒并无大碍,但不知为何会拖了这么久都不见好,以微臣所见,只要精心养着,不出五日必能大好。”
弘历蹙眉,“如此说来,怕是乳母伺候的不尽心了。”
他沉声吩咐道,“李玉,将十阿哥的乳母拖进慎刑司,罚二十大棍,再细问问,看她能吐出什么话来。”
“嗻,奴才这就去办。”
太后看向弘历,沉声道,“皇帝的意思是?”
弘历微微低首,恭敬道,“皇额娘,您年岁渐大,永琛又病着,怕也照看不过来,且永琛此次又病得蹊跷,儿子先让人细细查去,再做打算。”他转首又对意欢道,“舒妃,你也安心,好好照看永琛就是,其余的事情朕自会做主。”
意欢垂泪道,“臣妾多谢皇上。”
太后见他心意已定,起身道,“也罢,皇帝做主就是。”
十月,本该是初冬季节,谁知暴雨如注,连绵半月有余。
因着暴雨,河南阳武十三堡黄河决口,河水冲毁了无数良田,弘历自是焦心不已,整日埋首在长案上处理政务。一时劳累,竟犯了咳疾,加之又胸闷心悸,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如懿见他这样更是担忧,便让江与彬日日前去诊脉,又每每带些下火的吃食去探望他。
这日,弘历正躺在如懿腿上歇息,叹气道,“黄河决口,冲毁了无数良田,百姓们也都流离失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懿握上他的手轻声安慰他,“皇上不已经让高斌大人去办了吗,想来很快就会有成效的。臣妾近日也抄写佛经,又让容珮送去安华殿焚烧,为百姓们祈福,太后和阖宫嫔妃也时常去安华殿祝祷,你也宽宽心,还是得顾念着身体。”
弘历听着她软软的声音,瞬时觉着安心不少,拉着她的手晃晃,“你有着身孕也别太劳累了,我听江与彬说你这几日也不大吃得下东西,等回头事情了了,我再让人送些补品去你那。”
如懿瘪了嘴,蹙眉道,“皇上上次送来的补品,臣妾都没用完,现下还要送,臣妾盯着那成堆的补品都愁的慌。”
弘历抬眼嗔她,“你现在有着身孕,自然是能多用点就要多用一点。”说着,又抚摸着如懿的肚子,轻声道,“你乖一点,不要闹你额娘,不然皇阿玛就不喜欢你了。”
如懿瞧他一脸慈父神态,也不觉缓缓笑开,一时养心殿中平和安静,唯有弘历对着如懿肚子里的小儿碎碎念的声音。
李玉躬身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启禀皇上,令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弘历微微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让他进来吧。”
弘历刚从如懿腿上坐起身,便见魏嬿婉挺着肚子进来,福身道,“皇上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弘历道了句起来,便淡淡道,“令嫔有着身孕怎么来了?”
嬿婉担忧道,“臣妾听闻皇上近日因着政务烦心,便让小厨房做了些燕窝雪梨爽,是最下火的,又带了些人参来,进献给皇后娘娘。”
如懿微微颔首,“你有心了。”便让容珮将东西接了过来。
魏嬿婉刚刚在下侧坐定,弘历便偏头瞧李玉,李玉会意,便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嬿婉觑着皇帝神色,轻声道,“臣妾听闻近日十阿哥身体已经好转,可皇上现下又龙体不安,不知是不是应对了当日钦天监所言?”
弘历未接话,只斜她一眼,如懿在旁沉声道,“钦天监当日所言已过去大半年,不知令嫔现在提起,又是何意?”
弘历悠悠开口,“是啊,朕倒是也很想知道,当日朕明明嘱咐了不许人外传,怎得这话又传到了皇额娘耳朵里?”
嬿婉看着坐在上座的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脸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跪下道,“是臣妾失言了,可也请皇上明鉴,臣妾从未对旁人说过半个字。”
弘历喝了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你先起来。”
李玉这时轻手轻脚走进来,恭谨道,“启禀皇上,钦天监监副赵诚谦求见。”
弘历朗声道,“传他进来。”说着,又捏了一块白玉霜方糕递给如懿。
赵诚谦进殿后,跪下行礼道,“微臣给皇上,皇后娘娘,令嫔娘娘请安。”
弘历握上如懿的手,问道,“你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赵诚谦回道,“回皇上,微臣近日夜观天象,发觉数月前张大人所报天象现已平缓,这数月内,风水转变,日月更替,紫薇星周的小星隐隐可见紫光,大有祥和之气,已过刑克之凌厉星象。只是,微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弘历吃着手里的点心,半响才道,“说来听听。”
赵诚谦叩首道,“近日暴雨如注,微臣夜观天象,前白虎七星中娄金狗一星隐隐发黑,其星明,则国泰民安,若暗,怕有大灾。且此星又尾带小星,冲着紫薇星而来,所以近日暴雨连绵不绝,皇上龙体不安。白虎七宿主西方,正对御花园西侧,微臣斗胆问一句,可有哪位娘娘怀有龙胎,且双亲中有一人姓为杨?”
魏嬿婉越听便觉得这话不对,到最后已脸色煞白,毫无血色。
弘历思索道,“御花园西侧宫宇不少,永寿宫,咸福宫,储秀宫,连皇后所居的翊坤宫都在内,宫中有身孕的也不过是皇后和令嫔二人,只是这双亲中姓杨的么。”
李玉瞧了令嫔一眼,才道,“奴才依稀记得令嫔娘娘的额娘姓杨。”
弘历唔了一声,“这姓杨又有何不妥?”
赵诚谦不卑不亢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娄为西方七宿之二,有三星,属羊座,所以微臣才斗胆一问。”
弘历蹙眉道,“既如此,为何监正不提前向朕禀明?”
“回皇上,监正近些日子身体抱恙,无法面圣。”
“那可有什么解决之法?”弘历问道
赵诚谦叩首道,“微臣以为应当静修为宜,不可多出来走动,否则恐生不祥之事。”
弘历若有所思,“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待钦天监退下去后,嬿婉早已哭得满脸是泪,如懿亦在旁蹙眉思索着。
嬿婉膝行道皇帝身边,哭着道,“皇上,臣妾的额娘是姓杨,可臣妾绝非不祥之人啊。”
弘历见她哭得伤心,脸上似有担忧之色,宽慰她道,“令嫔,方才钦天监的话你也听到了,朕也只能先将你禁足在做打算了,你在宫里好好安胎,其他的不要多想。”
嬿婉哭着摇头,“皇上,皇上,您将臣妾禁足在宫里,臣妾还怎么好好安胎啊!”
弘历并不听她辩白,只吩咐了李玉带她下去,嘴角却含了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待令嫔下去后又退成了一脸担忧。
如懿心下不忍,劝道,“皇上,钦天监虽说得头头是道,可皇上听听就好了。且令嫔怀有龙胎,现下虽禁足,但一应供应也不能少。”
弘历拍拍她的手,“我知道,可这本是初冬时节,却一连下了半月的暴雨,我也不能不信。”
弘历瞧她依旧蹙着眉,知道她心软,轻叹一口气,道,“我自会嘱咐内务府的,你好好养着,别让令嫔冲撞了你。”
如懿只好笑道,“知道了。”
如懿回了宫中,可还是心有疑惑,容珮见她出神,便问道,“娘娘怎么了,是担心令嫔?”
如懿摇摇头,“只是替她腹中的孩子担心,且本宫这些年瞧着皇上对令嫔的态度,倒是嫌弃得紧,不知为何当日又要纳她。”
容珮也是微微一愣,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道,“娘娘别想这些了,您肚子里的那个才是最要紧的。”
如懿无奈地笑笑,“传膳吧。”
自令嫔禁足后,永寿宫简直成了紫禁城中最不祥的地界,人人都要躲着走,唯独金玉妍不信邪,每每借着遛弯之名,都要在永寿宫门前好一阵奚落。
且说嬿婉那日回了永寿宫,便将殿阁里的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
所有人都当她是个玩意儿,皇上皇后也都不待见她,如今怀了龙胎又如何,还不是成了不祥之人。
嬿婉不禁想,她求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头来,凌云彻有了倾心的人,皇上也嫌弃她,那自己到底算什么?
她不敢再细细想下去,只一碗接着一碗地喝着安胎药,她必须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这或许是她在这紫禁城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她禁足三日后的清晨,竟阔别了半月阴雨连绵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让人看着都要舒心许多。
如此,宫里谣言更盛,人人都说令嫔是不祥之人,不仅克皇上,甚至还有可能克了腹中的小阿哥。
弘历得知宫里传得谣言时,正在养心殿处理黄河决口后的遗留事务,他听后也不觉好笑,果然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不管什么风言风语在众人口中倒腾两三下,便都传得绘声绘色。
他手中执笔批阅奏折,却又想起了前世永璟薨世后,宫里便传如懿克夫克子,他眼中隐了一股轻蔑之意,如此轮回,又到了魏嬿婉身上,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弘历正愣神间,便听李玉在耳旁轻声道,“启禀皇上,十阿哥的乳母在慎刑司受不住刑,已经没了。”
弘历回过神来,问道,“那她死之前,都说了些什么?”
李玉面上有为难之色,“那乳母只说是舒妃娘娘苛待她,才想让十阿哥着几天风寒,受受罪。”
弘历自知是魏嬿婉作得孽,只轻哼一声,“舒妃是什么为人朕自然知道,更何况那乳母哪里来得那么大胆子敢谋害皇嗣,罢了,既然没了,拖出去烧了便是,你再去替十阿哥选一个乳母,记着,必得是底细干净的。”
“嗻,奴才明白。舒妃娘娘也派人来禀报,说十阿哥风寒痊愈,已经大好了。”
弘历缓缓笑开,“那就好,你去告诉舒妃,朕晚上陪她用晩膳,让她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