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府。
永璜在阁中轻声嘱咐着小乐子，只见小乐子的脸越来越白，额上的汗也密密麻麻的冒出来，说到最后，永璜拍了拍小乐子的肩，“听明白了吗？”
小乐子颤抖着声音问他，“贝勒爷，会不会不妥啊。”
永璜变了脸色，抬手便一巴掌拍到他帽檐上，“你懂什么？就照我说得做，赶紧找人去。”
小乐子忙不迭的应了，而后便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伊拉里氏刚进殿，便瞧到小乐子那慌慌张张的样儿，她有些好奇的问道，“贝勒爷，小乐子这是怎么了？”
永璜蹬掉了布鞋，不耐烦道，“他做错了事，我训斥了他几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早些安置吧。”
夜色融融，黢黑的天上缀满了繁星点点，永璜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却毫无困意。
永璜有过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太子之位于他来说，就像是水对于快要干死的鱼，非得到不可。所以此刻，亲情孝义对他来说都可以抛诸脑后，只有当上太子才是最真的，明日之事，不成功，便成仁。
晨起时，天高云淡，仿佛昭示着今日是个极好的天气，永璜起身后定了定心神，由着福晋给他换了朝服，便赶着上朝去了。
弘历下了早朝便赶去了翊坤宫，见如懿还未散了晨昏定省，又想到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便生出了些警示众人的心思。
他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冷冷的扫视众人，底下的嫔妃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暗自揣摩哪里又惹到了皇上。
半响才听弘历沉沉开口，“这些日子朕见皇后消瘦了不少，显然是为了六宫之事烦忧。朕与皇后一体同心，皇后不安便是朕不安，都记住了？”
这话虽说的隐晦，但无非就是告诫众人莫要再多嘴多舌。众人立时起身行礼，“臣妾谨遵皇上教诲，不敢有违。”
弘历大手一挥，“都退下吧。”
待众嫔妃都走光了，弘历身子一歪便靠到如懿身上，“陪我用早膳吧，我都饿了。”
如懿不禁挑眉，暗暗腹诽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她笑了笑，便拉着他进了暖阁，“先去更衣。”
两人正用早膳的当口，便见进保急匆匆的冲进来，面色发白道，“皇上，三阿哥出事了！”
弘历手一顿，蹙着眉问道，“慌慌张张的，说清楚些。”
进保跪下道，“回皇上，三阿哥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刺，中毒昏迷，已抬回府里去了。”
弘历惊得手中的筷子都掉在地上，低声怒吼道，“什么？！”
如懿抚上的他的背，宽慰道，“皇上别急，”她顿一顿，吩咐道，“容珮，你去告诉纯贵妃一声，三宝，去太医院请齐太医和江太医去三阿哥府上。”
弘历稍稍稳了稳心神，而后握紧如懿的手，“你陪我去。”
如懿将手覆在他有些微凉的手上，轻声道，“好。”
三阿哥府上自是一片凄凄惨惨，绿筠早已到了，只爬在永璋床边哭个不停。
弘历小心翼翼的上前唤永璋，可他却面色苍白得躺在床上，毫无回应，毫无生气。
他的手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如懿自是感受到了，只能紧紧握住他，想着以自己的一丝温暖来抚慰他已然凉下去的心。
弘历瞧着绿筠已然哭得不能自己，便吩咐道，“把纯贵妃扶起来，随朕去偏殿，莫要耽搁了太医医治。”
绿筠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腿酸软得都使不上力，只能由着两个宫女将她扶了出去。
弘历面色极为难看的坐在主位上，永璋此次遇刺，显然是旁人别有用心，不过这有心之人么，也不过就那么几个。
他召来了随侍永璋的小太监，仔细地问了个明白。
原是永璋下朝回府的路上，刚经过闹市便见在两旁的二层小楼里有几个黑衣蒙面刺客拔箭射了过来，永璋当时便中了一箭。幸好永璋身旁的几个侍从反应极快，当即便射杀了两个刺客，其余一个正押在府中，等候发落。
弘历越听面色越阴沉，待那小太监禀告完，偏殿里只余下绿筠抽噎的声音，静得让人身上发寒。
半响，弘历一掌拍于红木桌上，怒声道，“天子脚下竟敢有人刺杀皇子？李玉，去将那刺客押进慎刑司，务必给朕吐出真话来！”
李玉一凛，忙不迭地赶着去了。
李玉去了不多是，齐汝与江与彬便进来回话，待二人禀明永璋中毒不深，好好养息几天便能好，座上的三人皆松了一口气，余下只要查明这幕后黑手是谁便可。
可弘历回了养心殿后思来想去，现如今能把永璋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不过是永璜，可事情还未有定论，他到底不愿再去疑心他，只是照常给他安排事务，也免得朝中一些人议论纷纷惹得前朝都不安宁。
是了，永璋遇刺后这前朝众臣皆都有所猜测，这大阿哥与三阿哥素日里明争暗斗，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所以这七嘴八舌议论的，自然不过是大阿哥罔顾兄弟之义，背后下了黑手。
永璜也自是胆战心惊过了几天，那刺客进了慎刑司后便一直再未有消息传出，扰得他夜夜梦魇，得不到一丝安宁。可当他面对面色如常的弘历时，又生出几丝侥幸，或许皇阿玛真的什么都不知吧。
翊坤宫里，如懿正出神地坐在榻上，她这几日所思所想全是永璜小时候在她膝下读书的样子，她思来想去，断不能相信是永璜做下此等事，可若她再去想别的可能，却回回被堵上死胡同。
容珮端了一盏茶上前，见她神色不对便问道，“娘娘怎么了？”
如懿回过神来，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才叹口气道，“无事。”
容珮这几日自然也听了那些风言风语，又是最懂如懿心意的人，她轻轻开口劝慰，“娘娘是在担心大阿哥，依奴婢看，大阿哥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如懿苦涩的笑了笑，低首捋了捋衣服才道，“或许是本宫多想了吧。”
容珮思量了半天，似是不忍心开口，“娘娘，江太医来回禀说玫嫔娘娘怕是就这一两日了。”
如懿惊得立时回头去瞧她，而后又慢慢转过头，长叹了一口气。蕊姬原就因着产下死胎而落下了下红之症，这身子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想来这早早去了，对她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儿。
如懿是在入夜时去了永和宫，彼时宫里寂静无声，仿佛无人在这里住过许多年一样
进了殿里，她便闻到一股子好似破败的气息，那其实是蕊姬行将就木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败气味。
蕊姬躺在床上见她来，扯出一个笑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臣妾身子不好，恕臣妾不能给您请安了。”
如懿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轻轻开口，“怎得也不知顾着自己的身子？本宫听江太医说，你近一年连药也不大喝了。”
蕊姬轻轻笑了一声，一滴泪从额边划过，“臣妾要这身子也没什么用，臣妾日夜想得都是臣妾的孩儿，若是能早早去了，也能早些见到臣妾孩儿一面了。皇后娘娘，臣妾之前对您多有得罪，还望您别怪罪臣妾。”
如懿缓缓道，“本宫知道你一心为了你的孩儿，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蕊姬拭去了腮边的泪痕，“皇后娘娘既然如此大度，那臣妾有些肺腑之言也想同皇后娘娘讲讲，也算是恕了臣妾这一生的罪孽了。”
如懿怔愣片刻，便听蕊姬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飘渺在耳边，“皇后娘娘知道七阿哥是怎么没了的吗？”
如懿有些疑惑，“七阿哥不是得了脐风病才夭折的吗？”
蕊姬笑着摇摇头，“臣妾当年总以为是孝贤皇后害死了我的孩儿，所以当日得知孝贤皇后替七阿哥烧了麒麟瓶祈福，便偷偷让人往里面放了老鼠进去，那老鼠半夜饿得想出来，便打碎了那麒麟瓶，七阿哥那病最忌讳大响动，这才早早夭折。这主意还是金氏给臣妾出得，后来孝贤皇后死了，金氏被禁足，臣妾才想明白她这招原是借刀杀人。”
如懿蹙紧了眉，“是金玉妍。”
蕊姬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看向窗外，她盯着那月亮看了好久好久，而后才轻轻道，“皇后娘娘你瞧，今儿的月亮那么亮，那么圆，明日定是个好天气吧。”
如懿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却也顺着她的话向外看去，笑着附和她，“是，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蕊姬笑着摸着手里的肚兜，“那就好，臣妾就要去见臣妾的孩儿了，臣妾这日日夜夜都念着他，终是能见着他了……”
蕊姬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可再听不到她一丝回音。
如懿扶着容珮的手慢慢走了出去，她擦去了脸上斑驳的泪水，又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又是十五了，月亮又圆了，蕊姬大约也能圆了她的念想吧。
深宫红艳深宫凋。
好似任谁都逃不过这样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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