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一过,转眼便又要是一年新岁时。
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一场一场的鹅毛大雪好似要覆盖住整个紫禁城。河北一带的大雪要甚过京城,积雪成灾,这折子便一道一道递了进来。
弘历头大如斗,整日都窝在养心殿批着山堆一般的折子,可耐不住还有个不省心的。
兆惠急匆匆的进了暖阁,面色铁青的禀报,“启禀皇上,阿睦尔撒纳悄悄潜回我大清境内,带了一队人马洗劫了杜尔伯特部!”
弘历恍然从折子堆中抬起头来,双目通红的喝道,“怎么会?!”
他一掌劈到桌子上,又从龙椅里站起身,“这阿睦尔撒纳真是狂妄至极!你与傅恒立刻派兵去追捕叛兵,再让和敬公主的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从旁协助,定要在他逃到沙俄之前拿下他。”
“臣领旨。”
弘历缓缓坐回椅子上,用手轻轻揉捏着鼻梁,他原以为重来一次,所有的事情都应在他的把握之中,可万万没想到许多事都已偏离了上一世应该发生的模样。他压在心底深处的担忧慢慢冒了出来,其余这些事情虽超出他的预料,可到底还是能有办法去应对。可与如懿之间同上一世那样兰因絮果的局面,他束手无策。
他是皇帝,可这万千荣耀的身份里却藏着许许多多的掣肘与无奈。
罢了,他只能尽他所能的护好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睦尔撒纳此次能逃回准葛尔,说明其内定有奸细协助他,弘历大怒,严令此次必要抓到阿睦尔撒纳,不能让他再逃回沙俄。
如懿提着食盒来时,他正满心怒气的批着折子,听到脚步声便觉着烦躁,他正想抬头呵斥,却不妨见如懿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走了进来,弘历立刻去起身迎她。
他牵过她的手,又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沉水香的味道让他霎时便静下心来,他哑声问道,“你怎么才来?”像小孩子撒娇一般。
如懿抚上他的胸膛,柔声哄着,“别气了,喝些暗香汤生津润肺,好去去火气,也歇一歇。”
“好。”
弘历拉着如懿的手坐在榻上,瞧着她端出一碗暗香汤来,一脸满足。他端过碗后细细闻了闻,笑着道,“朕这一年都想着你这碗暗香汤呢。”
如懿坐在他对面,双手拖着腮瞧他,“皇上这话说得,像臣妾多小气一样。”
弘历看着她如小姑娘一般嗔他,眯着眼笑道,“是我说错了,娘子心胸是顶天的豁达。”
如懿动动下巴指了指碗,“快喝,今早让三宝刚摘的梅花。”
弘历拿着勺子喝了一口,“好喝,这暗香汤啊只有你做的好,御茶房的手艺都比不上。”
他抬头瞧她一脸温柔笑意,恍若觉得又回到了在潜邸时,迎风窗下,他们也曾这样面对面坐于一处,小姑娘带着一脸天真的笑,双眼含水的看着他,说着那些长长久久的话。
这数十年的风雨岁月好似在她脸上添了些细纹,可她的心却未曾变过,坚定又倔强。
一如即往。
只是他迟了一世才明白。
于养心殿中消磨小半日的时光,如懿终是抚平了弘历心中如火山喷发一般的怒气,她正出了殿门下台阶时,便见魏嬿婉兴致勃勃的走了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如懿抬了抬手,“令贵人请起,身子可好全了?”
魏嬿婉带着谦卑的笑意,“托皇后娘娘洪福,已经好全了。”
如懿颔首,不欲再多说些什么,只扶着容珮的手往翊坤宫去。
如懿离去后,弘历便又恢复了阴沉的脸色,一语不发地批着折子,李玉拿着拂尘站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中连连叫苦,皇后娘娘怎么也不知多留一阵子。
李玉正出神的想着,便见魏嬿婉提着食盒喜滋滋的进来,他轻声提醒龙椅里的人,“皇上,令贵人来了。”
弘历有些未反应过来,偏头看了他一眼,才看向魏嬿婉,这一瞬,他恍然生出了更大的火气。
李玉瞧着弘历都快把折子捏折了,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令贵人怎么来了?”
魏嬿婉福了福身,“臣妾听闻皇上忙于政务,怕皇上劳累伤身,所以便特意做了些牛乳羹来献给皇上。”
弘历唔了一声,也不抬头看他,只紧蹙着眉依旧盯着折子看,手里朱笔也未停,洋洋洒洒写了几笔而后递给李玉,沉声吩咐道,“马上把这折子交还给户部,让他们抓紧去办。”
“奴才这就去。”
弘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令贵人有心了,只是朕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吃不下。”
魏嬿婉闻言一顿,但又笑着从食盒里端出牛乳羹来,“正因如此皇上才要尝尝,这可是臣妾亲手做的。”
弘历一记眼刀撇了过去,魏嬿婉瞧见他那满是寒凉的眼神吓得手一抖,而后便听他沉沉道,“你做的就不一样?罢了,朕还有政务要忙,你跪安吧。”
魏嬿婉面色发白的离去时,恍然瞧见了他桌上放的一空碗,里头好似还有些玫瑰花瓣。
她恍然大悟,是了,这翊坤宫在皇上心尖上,就如那碗暗香汤一样。而她那碗牛乳羹于这万人之上的皇帝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她自个儿也不过是皇帝眼中那万花丛中的一朵即将凋谢的花,终要烂在泥里,被人踩在脚下。
唾弃终生。
傅恒与兆惠所带的大军连夜开拔,朝着准葛尔奔袭而去。因着上次讨伐准葛尔时弘历命杜尔伯特部的车凌从旁协助,所以阿睦尔撒纳尔此次突然袭击杜尔伯特部就是为了报上次结下的仇,杜尔伯特部的家园被毁,老少妇孺流离失所,车凌一怒之下东归大清,弘历看到这场面倒也高兴,便封了车凌为亲王,又再命他去追捕阿睦尔撒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倒很乐意坐山观虎斗。
傅恒与兆惠到达准葛尔时已然是一月以后,除夕的前一天,虽说阿睦尔撒纳仍旧按兵不动,但两军已然有着剑拔弩张之感,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战。
秉着为战事祈福之意,弘历下旨取了今年的除夕夜宴,阖宫诸人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前线战事紧绷,任谁都没了那个享乐的心思。
除夕当天,弘历仍旧于养心殿中批了大半日的折子,傅恒还未有消息递进来,大概是在寻得开战的最佳时机。可他仍记得于这喜庆日子里抚慰河北一众受灾百姓,于是弘历便又命户部直调米粮,严令米粮要直达百姓手中,免得让有些小人偷偷扣压了赈灾之物。
忙完了政事,弘历恍然想起今日原是除旧岁,迎新岁的日子,于是他还未来得及歇一歇这已有些发酸的身子,踩着雪便去了翊坤宫。
如懿似是早就知道了他要来,早早就让小厨房备好了饺子,还有些他还爱吃的菜。弘历脱下大氅,握上她温热的手,温声道,“今年除夕,咱们一家四口在一块儿就好。”
如懿笑着抬头瞧他,替他拭去了雪花落于脸上的水痕,“好。”
一家四口一起用完了膳,永璂便眼巴巴儿等着每年都要放的烟花,如懿自然知道如今战事紧张,又逢河北雪灾,于是温柔的哄着儿子,“今年咱们要为许多和你一样的孩子们祈福,所以咱们便不放了,好不好?”
永璂好似听懂了一般,眨着大眼睛道,“好。”
璟兕在一旁不明所以,可哥哥说了她便也要说一句,“额娘,好!”
弘历坐于一旁瞧着温暖场面,一时有些泪眼朦胧,这是他于那三十三年寒凉岁月里做得每一个梦。如今竟真能成真,他自当万分感激,不敢舍弃。
夜半时分,璟兕与永璂两个小人儿于床榻上睡得正香,可弘历与如懿却坐于床边,静静等着新岁的到来,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轻声道,“岁岁平安。”
时光往复,这一年又一年,他终会执着她的手,一同走到人生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