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各自回宫吧。”
此话一出,底下嫔妃且惊且诧,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弘历仿若未听见一般,只走下去牵起如懿的手往养心殿去,众妃轻叹一声,得,谁都比不上皇后娘娘,于是恭敬行礼,“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二人执手走在被黑夜盖住的长街上,一时竟也默默,弘历思量着寒企和寒香见到底该何去何从,而如懿则细细想着这一个月来弘历的种种举动,属实不对劲,可她脑子跟浆糊一般,一时也想不明白。
弘历扭头瞧她眉头都蹙成疙瘩,悄悄叹息一声,却也不看她,只盯着地上轻轻道,“想说什么便说。”
如懿看他一眼,这才犹豫着道,“皇上仿佛之前便认得寒氏?”
弘历一惊,将将稳住心绪,这才微蹙了眉问道,“为何这么说?”
如懿摇摇头,其实她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想着于宴席上弘历虽刻意不去看寒香见,可他下意识的眼神却总含着些悲切。
寒香见如此美丽,连她都觉着惊艳,若弘历真动了纳她入后宫的心思,那她也不能如何。可如今这桩桩件件,都让她摸不清头绪。
“感觉罢了。”如懿缓缓开口。
“如懿,”弘历揽过她的肩,看着天边点点星子,沉沉开口,“我不瞒你,兆惠曾交给我一封密信,是寒香…寒氏送来的,她说她与寒企情起年少,是少年时的相知相许,心意相通,她恳请我能留寒企一命,她也会劝寒企降服于大清。”
“寒企此次举兵反叛,哪怕就地正法都不为过,”弘历眼神中忽而多了些许薄凉,又渐渐消退,“可我想着,若寒企能进京,回部也能收服,纵然他们要在这京城中了却残生,可有彼此陪伴在身边,日子到底能好过些。”
如懿听闻他此番话语,一时未接上话,是吧,只要有那个少年郎在身边,哪怕不能回到故乡,可到底也是个慰藉。
大概也正如她一样,哪怕这深宫中前路艰险,可当年太和殿前,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朝他伸出手,而这一伸,便是一生。
如懿低头笑了笑,挽上他的手,“臣妾也是没想到,皇上竟能有小女儿家的心思。”
弘历瞧着如懿眼中揶揄,淡淡一笑,也不复往日里非要同她争辩的样子,只是走到翊坤宫门口时,才缓缓开口,“成全他们,也是成全了咱们。”
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能少一个苦命人,便少一个罢。
也好似成全了昔年的弘历与青樱,他们依旧在王府里,坐在迎风窗下,许下长长久久的承诺。
弘历眼波流转,恍然忆起后来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梦到自己只是个闲散王爷,而青樱是自己三书六礼聘来的嫡福晋,没了那些算计人心,互相蹉磨的种种,只有他们二人,情深义重,两心相许。
可大梦初醒之时,他依旧是这天地间的一介寡人。
弘历忽而握紧了如懿的手,想借她手中温热来提醒自己,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伸出手都碰不到的梦境。
如懿带着些温柔的笑意,温声问着,“怎么了?”
弘历忽而红了眼眶,于今时今日,他好似总能被她温婉的笑意触动了心肠,“等将来,咱们也要过那般日子。”
如懿点点头,“好。”
——
两日后,皇帝下旨,赐婚寒企与寒香见,且命他们婚后居住于京城,寒企也领了一个六品的闲职,虽只是个名头,但足可见皇帝大度,回部族人听闻后,亦感愧于皇帝心意,便派遣使者带来书信,回部会归于大清,往后世代也不会再犯。
是以,众人都皆大欢喜,只是嫔妃们都有有些不解,怎么寒氏这么一个美人儿,却没入了宫。
可弘历却无暇想这些,如今已经二十二年,十六岁的永琪的婚事已然提上了日程。
西林觉罗氏一族获罪,如若让永琪再娶了他家的姑娘,难免会叫旁人轻看了他去,可若给永琪选一位身份贵重的官家格格,又怕让旁人揣测这太子之位的人选。
如今永璂和永璟都还小,永琪虽文武双全,颇具才干,但他总存了些私心。如此,永琪婚事竟叫弘历犯了难,几日下来都择不出来个好人选。
彼时,养心殿中焚着龙涎香,静谧一片,弘历靠在如懿怀里,感受着她指尖上薄荷脑油带来的阵阵清凉。
如懿瞧他微蹙着眉翻看着手里的折子,便知此事不大好抉择,永琪现如今已是贝勒,他的婚事不仅干系着自个儿的前程,也与前朝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可到底看不过去弘历这般疲累的样子。她思量着开口,轻笑着道,“怎么一个福晋还这么难选了?若是没个人选,便先放放。”
弘历捂着脸叹了口气,“这门第高贵必然与太子人选分割不开,可如今时日尚早,我倒不想让旁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如懿听他提及前朝,一时也无话,弘历瞧他低垂的眉眼,握住她给他揉额头的手,犹豫间终是问出了压在心里几年的忧虑,“如懿,若我要永璂或永璟坐上这个位子,你怎么想?”
如懿一愣,未成想过他竟这般直白的问她,宫里的皇子自出生以来,必然会面对此事,可私心想,她自是不愿她的孩子被困在这高位之上,永远都不得自在。
弘历见她蹙眉思量,便知她的心思,他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我知你不愿意,其实我也不大愿意,只是他们两个是嫡子,不论将来谁坐了这个位子,他们大抵都会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弘历突然看向她,“如懿,我不想咱们百年之后,永璂和永璟,甚至于璟兕都不得安生。”
如懿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也恍然明白了他这几天的忧虑,历朝历代夺嫡之事从未断绝过,可永琪是她当成亲生儿子般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性自个儿再清楚不过,又或者,永璂和永璟本就胸怀大志,那她作为额娘,也不该多加阻拦,“如若永璂和永璟真有这份心性,那我必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永琪也不是那样的孩子。”
弘历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那便如此吧,富察·福敏曾为我的侍读,他家有个小孙女与永琪年龄相仿,福敏是满洲镶白旗人,现如今为工部尚书,这样的家世也配得上永琪。”
如懿一笑,“你定便好。”
七月初十,弘历下旨,指工部尚书福敏之孙女富察氏为永琪嫡福晋,于今岁十月二十一日成婚。
旨意一下,众人私底下皆议论纷纷,福敏为皇上侍读,又累加太子太保以及太傅衔,更为武英殿大学士,皇上此举,大有把五阿哥当成未来太子培养的可能。
可福敏一族与傅恒一族的富察氏相比自是差了一截,更何况福敏的儿子不过也是个四品闲官,并不得皇帝重用。所以,此次赐婚真真叫旁人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倒也正合了弘历的意。
如此,诸事顺利,户部和内务府便开始替永琪择一块风水宝地作为将来成婚用的府邸。延禧宫里迎来送往的人络绎不绝,不过海兰只收了绿筠意欢与婉茵几个亲近之人的贺礼,其余的皆是谢了心意,一概不收,免得此时让永琪落人话柄,得不偿失。
永琪来翊坤宫时,如懿正替永璟封着小衣衫,如今的小娃娃一天一个样子,所以这衣服每隔半个月便要重做一身。
如懿瞧着初初长成的少年郎端然进了殿中,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如懿满心欢喜的扶起永琪,笑着道,“我们永琪马上就要成婚了,现如今皇额娘看你才是真的长成了,倒不像在你额娘膝下背书的样子了。”
海兰亦是感慨,抚着永琪的肩膀,眼眶有些湿热,“是啊,我也觉着这日子过得真快,总是感觉他还小,可不成想一转眼也要去福晋了。”
永琪见两位额娘皆有些伤感,连忙宽慰着,“皇额娘与额娘放心,就算儿臣成婚了,也定会多多进宫的。”
如懿刚要接话,却见璟兕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嘴里还不停呼喊着,“五哥,五哥五哥。”
如懿见她这样,悄悄叹口气跟海兰抱怨,“你瞧她这样,哪里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海兰一笑,“这样才好。”
璟兕不管不顾,只瞧着自个儿的五哥蹲下来,拿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汗,她这才开口问着,“五哥,额娘说你要娶福晋了,那五嫂好看吗,你喜欢她吗?”
永琪忍不住笑出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才多大,就知道喜欢不喜欢了,不过五哥也没见过五嫂,但五哥答应你,一定会带五嫂来寻你玩,可好?”
璟兕一听有人能陪她玩,咧着嘴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