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记74

少女轻轻推开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探出身子仔细打量来人。看清是许久未见的江三小姐时，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意。“三小姐，快请进。”江适微微颔首示意，脚步轻盈地跨过门槛。在关门之前，她眯起眼睛，谨慎地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可疑踪迹后，才与少女默契地将房门迅速关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客栈大堂，踏上木质楼梯。楼道尽头处站着一道挺拔身影，正背对着她们静候。带路的少女停住脚步，轻轻退到一旁，抬手做了个优雅的“请”势。还未等江适开口，她便垂下眼帘，无声地转身离去，那纤细的身形很快消失在漆黑廊道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适迈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地落在前方的人影上。“许久不见，金子轩。”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试探。

那人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浅浅弧度，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江适身上，眼中透着熟稔与淡然，“许久未见，江适。”

“这半个月静养，元气可恢复得差不多了？”金子轩语气温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那笑容看似关切，却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让人捉摸不透。

江适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脊背泛起一阵凉意。她咬了咬唇，心中腾起一股倔劲——既然他已经洞悉自己并非真正江适，又何必再装作怯懦？她暗暗握紧拳头，心想就算真撕破脸皮，也未必会落得下风。更何况，还有江厌离这座靠山，金子轩眼下倒不至于对她如何。

“我嘛，自然恢复得不错，不然怎会站在这儿跟你废话？”江适双臂抱胸，慢悠悠地踱了几步，目光随意扫过四周陈设。她故作惊叹地啧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戏谑，“金子轩啊，真没想到，你还挺有情怀的。怎么，你们这些幕后人物，每次见面都喜欢挑这种地方？”

金子轩轻挑眉梢，声音低沉却温和：“你还记得吗？当初你也站在这里，挡在你阿姐面前，为了维护她的颜面，出言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江适闻言愣了一下，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时没能接上话。

“那时，我对你的性情并不了解，”金子轩继续说道，嗓音低缓而平静，“只知道，哪怕冒着可能开罪我的风险，你依旧选择护住你阿姐，让她免于难堪。”他说着，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潭水，仿佛穿透时间的迷雾，回到了那个画面。

“那时的你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眼神倔强，警告我不要过分为难她阿姐。那一刻，我便明白，你绝非寻常可欺之人。”

“同时，”他的声音稍作停顿，语气中添了一丝感慨，“我也知晓云梦江氏在你心中的分量。”

“如今云梦江氏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得以保全，我更确信，当日的选择没有错。”

江适神色一动，眸光骤然黯淡下去。她松开怀抱的手臂，自然垂落两侧，整个人微微前倾，抬起头直视金子轩的眼睛，声音带着压抑的质问：“可是，你说的万无一失呢？魏无羡不照样失去了金丹，成为了仙门百家唾弃的对象？莲花坞无辜的百姓呢？他们还不是死在岐山温氏的爪牙之下！那场大火吞噬了整个莲花坞，让所有人无家可归！”

她苦笑着摇摇头，自嘲的语气溢于言表：“也怪我吧，是我没有能力，没能赶在岐山温氏之前到达。如果我能早些赶到的话，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金子轩默然，摇摇头叹息道：“江适，你还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简单了。”

“世间万物，皆环环相扣，一物扣一物。因果轮回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中真意，你应该懂得。”

“况且，以我如今的能力，能够保全江家这几人的性命，已属不易。至于其他人的死，我虽心怀惋惜，却终究是无力回天。”

空旷的走廊里，他的声音如涟漪般扩散开来，直击江适内心深处。她的眼眸闪过一丝明悟，却又夹杂着无法释怀的无奈。她的眸光渐渐冷静下来，唇边却勾起一抹苦笑。“我的出现是因，你的存在便是果。”彻底明白了这一切后，她的神情如同燃尽的烛火般黯淡下来，整个人显得疲倦而茫然。

“所以，金子轩，你是谁？”

金子轩沉默片刻，并未回答。江适感到一阵疲惫涌上心头，双腿微软，踉跄着走到墙边坐下。她仰头靠在墙上，仿佛只有那冰冷的墙体才能支撑她此刻的重量。

站得久了，金子轩也略感疲累，便挨着江适坐下。他思索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说出来有些荒唐，那一夜我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里都是熟悉的人和事，唯独没有你。”

“在梦里，我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对你阿姐生出了情意。但那时的我太过傲慢，始终不肯低头，最终与她隔阂渐深，误会丛生。”

“与此同时，云梦江氏与岐山温氏结仇，莲花坞惨遭屠戮，魏无羡、江澄和阿离不知所踪，江前辈与夫人也在那漫天大火里竭力丧命。”

“姑苏蓝氏被迫屈服于岐山温氏之威，云深不知处险些被攻破，而我们几家则暂时幸免于难。”

“后来又是听训，又是讨伐岐山温氏，最终仙门百家与岐山温氏迎来决战。不知何时失了金丹的魏无羡炼制了阴虎符，成为世人眼中的魔道祖师。”

“再往后，我与阿离之间的隔阂终于消解，二人成婚，育有一子，名为金凌。然而世事难料，机缘巧合间，我竟死于魏无羡操控的温宁之手。”

“直到两眼一黑再睁眼时，我已是现在的金子轩……”

“荒谬吗？”

江适轻轻耸了耸肩，语气淡然却透着一丝玩味：“既然我都已经在这里充当这个异类了，你的出现倒也不算多么荒谬。所以，你是带着前世记忆的金子轩呢，还是说——重生后的金子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