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静思院的竹门就被轻轻叩响。
江适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昨夜从冰洞回来后几乎没合眼,此刻听见蓝氏弟子那句“江姑娘,宗主与各位先生在雅室等候”,心头便隐隐猜到了几分。
雅室内早已坐满了人。
檀香混着晨露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各世家宗主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凝重,见她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掂量,像在审视一件早已定好用途的器物。
蓝启仁端坐主位,没多余的寒暄,指尖在案上叩了叩:
“江姑娘来得正好,想必你也听闻了,清河聂氏下辖三家附属世家遭温氏伏击,如今东部四分之一地界已落入温氏之手。”
他抬眼扫过众人,“此事关乎仙门存亡,需尽早定夺。”
座中立刻起了骚动。
一位修士猛地拍案:
“温氏这是明火执仗地要吞并百家!依我看,该即刻联合兰陵金氏,共讨逆贼!”
“谈何容易?”
另一人冷笑,“金光善那性子,不见好处岂会轻易出手?”
争论声此起彼伏,江适垂着眼站在末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
她看得出这些人的心思——谁都想借刀杀人,却谁也不愿先出头。
他们喊她来,无非是惦记着她身后那股“神秘势力”,想让她做那把先递出去的刀。
蓝曦臣坐在蓝启仁身侧,始终温和地听着,直到争论声渐歇,才转头看向江适,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江姑娘一直沉默,莫非有不同见解?”
这一声问,像把钥匙,瞬间将所有视线重新锁在她身上。
江适深吸一口气,抬眸时眼底已没了倦意:
“诸位争论的,不过是‘联金’与‘伐温’的先后。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金麟台看清利弊。”
她起身走到厅中,声音清亮:
“温氏吞并清河后,下一个目标必是兰陵。金光善纵有私心,也不会坐视温氏兵临城下。只是他惯会观望,需有人点醒他——与百家联手,远比单打独斗划算。”
“那派谁去金麟台当说客?”
聂氏一位长老追问,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还是落回江适身上。
雅室内霎时静了。
先前争论得最凶的几位世家主纷纷低头喝茶,仿佛案上的茶盏突然有了天大的看头。
江适看着这副光景,心头忽然敞亮——难怪非要喊她来,这群老滑头早就算准了无人肯去,等着看她的笑话,或者说,等着逼她接下这差事。
好一盘算盘。
她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看来是没人愿去了。”
江适缓缓开口,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她抬眼看向蓝启仁,语气平静,“既然如此,便由我去吧。”
座中众人明显松了口气,连蓝启仁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蓝曦臣却微微蹙眉:
“江姑娘独身前往,恐有风险。”
“风险总有人要担。”
江适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坦然,“况且,我与金麟台也算有些渊源,或许能成。”
她没说的是,这份渊源,便是金子轩。
那些人猜她身后有势力,却不知她真正能倚仗的,从来不是什么神秘力量,而是那位看似骄纵、实则分得清轻重的金氏少主。
此次前往金麟台,与其说是当说客,不如说是与金子轩光明正大地合谋——他们早就在暗中商议过制衡温氏的法子,只是缺一个合适的由头。
如今,这些人恰好给了她这个由头。
“既如此,便有劳江姑娘了。”
蓝启仁抚着胡须,语气里带着赞许,“云深不知处的手信,我这就命人备好。”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递上各家信物,言辞间满是“托付重任”的恳切。
江适一一接过,指尖触到那些冰凉的令牌、符篆,只觉得像握住了一把双刃剑——成了,是百家之功;败了,她便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的替罪羊。
散席时,天已大亮。
江适抱着一堆信物走出雅室,晨光穿过竹林洒在她身上,明明是暖光,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点清明。
蓝曦臣追出来,递给她一个锦囊:
“江姑娘,里面有兰陵地形图与金麟台人脉注解,或许能用得上。”
“多谢曦臣先生。”
江适接过锦囊,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知道是防身符箓。
“万事小心。”
蓝曦臣看着她,“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
江适笑了笑,转身往静思院走。
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此刻盘根错节的局势。
她知道这趟金麟台之行不易,可一想到能光明正大地与金子轩联手,那些算计与风险,似乎也没那么难捱了。
反正路是自己选的,棋是他们摆的,那这盘棋,她便陪他们好好下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