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森银三在黑羽宅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敲了门。
里面的人传来了细微的声响,中森银三听见门把手被转开的声音。
黑羽快斗从门里探出头,露出苍白的脸。他似乎对来着有些意外,展开一张惊讶的笑脸,眸子闪闪发亮:“警部?您怎么来了?”
中森银三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把手中的食盒提了提:“青子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毕竟你小子不会照顾自己。”
黑羽快斗接过食盒,愣了愣,随后对中森银三眨了眨眼:“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啦!谢谢警部!先进来坐坐吧,喝杯茶再说。”
中森银三有些不知所措,硬着头皮应下了。
他久违的步入黑羽宅,环顾四周,明亮的客厅依旧被少年收拾的井井有条,内里的摆设同从前一样毫无增设,这么空大的房间只住下了黑羽快斗一个人,光是想想,中森银三就觉得有些寂寞的寒意。
“警部喝红茶、咖啡,还是可可?”黑羽快斗远远的在厨房问道,声音穿过墙壁,有些失真。
中森银三有些不自在,远远应道:“啊,咖啡就好。”
“了解——!”拖长的音调倒是显得有些调皮。
但也许正因如此,中森银三才担忧不已。
从决战过后,依然过了两年了。
轰轰烈烈的战斗未有先兆,中森银三就猝不及防的被通知参与怪盗基德的协助活动,但是通知下达没多久,就被撤回了。他以为自己是没有被认可,冒冒失失的冲向行动负责人目暮十三的办公室,然而他没有看见行动的负责人,而是看到了两位少年的争执不休。
“别开玩笑了!”黑羽快斗背对着门,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暴躁:“中森警部绝不能参与这次行动!”
另一位音色相仿,却被墙挡住面容的少年沉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人手不够,组织的那群人会被遗漏,如果不能一网打尽,留下残党,绝对是一大祸患!”
黑羽快斗冷声回应:“那么你会允许兰小姐参与这次活动吗?”
“中森警部是刑警!”另一位少年冷静无比:“你觉得警部他自己会愿意放弃这个任务吗?”
“我当然知道!”黑羽快斗打断他:“但是我不允许警部出事,这是绝对的!”
另一位少年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警局内部能够信任的警察不多了,除了中森警部也没有太多能信任的人了。”
黑羽快斗沉默不语。
“况且,组织的那群人依旧知道你就是怪盗基德了,如果留下残党,你觉得他们会对谁最先动手?”少年柔声规劝:“到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好歹现在他们已经不在暗处了。”
黑羽快斗依旧沉默,他似乎在两岸之间徘徊不前,要是以往,中森银三绝对会去问一问,可是现在中森银三却被冲击到脑袋一片空白。
他们在说什么?快斗又什么时候和这个危险的行动扯上关系了?为什么快斗就这么承认自己是怪盗基德?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中森银三眼冒金星,脑中只有嗡声一片,仿佛全身的血液被蒸发了一半。
被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中森银三还未来得及展开的回忆,他一惊,转头看见身体不断颤抖的黑羽快斗缓缓蹲下,将要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气体模糊了空间的视线。黑羽快斗看起来已经激励克制了,但是剧烈的咳嗽一时半会似乎停不下来。
少年人似乎全然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中森银三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他有些无措的默默注视着黑羽快斗的背影,直到黑羽快斗重新站立,恢复正常。
对方端着马克杯,内里液体热气腾腾,中森银三下意识接过,却发现里面不是咖啡,而是热可可。
“警部的工作劳累度比较高,所以擅自换成了热可可。”黑羽快斗恶作剧般的送了个wink:“毕竟甜食能使人心情舒畅不是吗?”
中森银三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得盯着手中的热可可沉默。
安静的空气中只剩下两人啜饮的声音。
“我说,快斗君,你要不最近来我们家吃饭吧?”中森银三忽然注视着黑羽快斗的眼睛,邀请道。
黑羽快斗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总是蹭警部家的饭啦!”黑羽快斗一向很善解人意,他似乎知道这个邀请背后蕴含的意思,可是他依旧拒绝了:“况且,好歹我也是在正经工作的人,作息和警部青子都不一样,这样难以处理,太麻烦啦!”
或许是相熟太多年,又经理了怪盗基德的事情,只是这样委婉的话,中森银三就知道自己没法再规劝他了。
临走前,中森银三坐在玄关穿鞋,手边是黑羽送给他的回礼小配饰,他背对着黑羽,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你也二十来岁了,要慢慢会照顾自己,药记得及时吃,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和我联络,偶尔去一下我们家不会打扰什么的,别让青子担心知道吗?”
黑羽温和的应声:“知道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中森银三回忆起刚刚看见的卧室,床头柜上药罐散乱,和干净整洁甚至毫无生活气息的卧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把头低得更深了。
这句话,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深夜时分,中森银三在床褥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却被灼热的梦魇所拉扯着,难以逃离。
梦里是席卷了整片夜空的大火,木质房梁被烤制干裂的声音清晰无比,黑烟滚滚,血迹斑斑。
中森银三仿佛被千万只手搂住,他再怎么向房子靠近,也无法接近半分。
“放开我!快斗君还在里面!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中森银三无力的吼着,明明他才是守护民众的警察,却连自己的邻居孩子也救不了,这样的无力感仿佛拖拽着他坚持的正义,将他慢慢拉进黑暗深渊。
周围警察部下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带着警徽的警帽和充满冷漠无奈的双眼围着他耀耀生辉。
就在此时,一道苍老的身影冲入河中,满身水汽的从他身边掠过,那双炯炯的眼仿佛发着光,至今,中森银三也无法忘怀。
那人不顾一切的冲进火场,时间在梦境里也仿佛无限拉长,太阳穴的血管随着秒钟砰砰跳动,指尖也失去了所有血液,时间仿佛让他失去了知觉。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只有三分钟,苍老的身影衣角掠起星星火焰,抱着一名白衣少年歪歪斜斜走到了门外。
发自内心的欣喜还未来得及流露,中森银三瞳孔猛然一缩,失声狂吼:“寺井——!”
轰然倒塌的房梁压垮了,溅起尘土,飞扬火星,迷了所有人的双眼。
本能让中森银三闭上了眼睛。
空气被火焰灼烧得扭曲起来,火场前不远处是满身尘土和血迹的怪盗,中森银三再度向房屋看去,老人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中森银三从梦魇挣脱,已然冷汗涔涔。
他一成不变的进行梳洗,为自己换上工作用的西服正装。刷牙刷到一半,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有了松动,梳下的白发日益增多。他茫然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茫然的想:那个充满激情的中森银三去了哪里?
似乎他的一切活力,都随着怪盗基德的消失而离去了。
“早上好,警部!”
“早上好,中森警部!”
中森银三双目无神地回应他们:“啊,早上好。”
工藤新一也向他打招呼:“早上好,中森警部!”
中森银三这才缓过了神,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位年纪轻轻便功绩高过泰山的青年侦探。
“你来这里做什么,侦探小子。”他放下包,坐在椅子上,连语气都透露出强烈的不欢迎:“我记得你的主要场合是在搜查一课不是吗?”
工藤新一相比五年前更加温润,棱角被打磨得圆润又不失光华:“现在也只是职业侦探,不是警察,所以来找中森警部只是因为私人的事情。”
中森银三记录文件的手顿住,直视工藤的眼睛深邃无比:“是关于快斗君的事情吗?”
工藤新一默认了。
“没什么好说的。”中森银三低下头整理资料,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自从那年以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魔术也难做下去了,也不太愿意见我们,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黑羽君不是那样自暴自弃的人,就算寺井的死对他的打击再大,也不会···”
“快斗他是个人!”中森银三打断对方:“他确是不是那种甘愿放弃的人,但是在那场战斗中,千影、寺井,除了我们以外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激烈的辩驳让开始步入暮年的身体难以抑制的喘息了片刻:“况且多次的出生入死,他的身体也不复当年,他这么好强的孩子,曾经作为怪盗基德活跃的时候,是多么的耀眼我不信你不知道,可是他依旧跑不动了!”
两年内积压的负面情绪在此刻莫名其妙爆发出来,中森银三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现在的身体你不知道,动不动就咳嗽,一个不小心就发烧,曾经能让整个警察局都无法追上,现在还未跑动百米就大喘气,手脚都不灵活了,最爱的魔术也没法继续了,你让他如何见到曾经能够和他对峙的,健全的你?!”
没想到对方的身体依然如此严重,工藤新一有些难以接受:“黑羽君不是这种人···”他喃喃道。
中森银三苦笑:“快斗不是善嫉的,他连我和青子都减少了接触,想必并非如此简单。”他定定的看着工藤新一,轻声说:“你走吧,至少让他安静一点。”
工藤新一沉默的注视着这位老去的刑警的眼睛片刻,最终还是离去了。身后传来二科的警员们的声音,却未能提起他的兴致。
“警部,上次的行动,嫌疑犯已经开始行动了。”
中森银三打起精神:“走!”
但是世界有时候巧合太多了。
不远处的黑羽快斗笑着向小女孩挥了挥手,对方的手中正捏着一枚已经拔掉尖刺的红玫瑰。
“还是一如既往的受女生欢迎呢!”工藤新一在他身后打招呼:“黑羽君。”
黑羽快斗闻言惊异的勾起唇角:“名侦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两位青年人在人潮中,仿佛隔着重重时光相视一笑。
“名侦探怎么有兴致到银座闲逛?”黑羽快斗疑惑地看着他:“我记得你的主场是米花町吧?”
工藤新一摊手:“只是过来放松一下!我又不是工作狂,侦探偶尔也是需要休息的好不好!”
“你真的是推理笨蛋工藤新一吗?”黑羽快斗毫不留情的吐槽。
工藤新一无动于衷:“感谢你的夸奖!”
交谈之间,黑羽快斗似乎全无异样,情绪稳定健康,同从前似乎毫无改变。可是···工藤新一慢慢放缓步子,配合着黑羽的节奏,周围的路人一波又一波的超过他们。即便如此,黑羽的鼻尖上也开始涔涔冒汗,气息不稳。从银座的边缘步行到浜離恩赐公园居然花费了不少时间。,他简直难以将眼前这个孱弱的人和自己的宿敌怪盗基德放在一起。
工藤新一心头一酸。
忽然间,黑羽快斗停下脚步,微微掩着纯咳嗽起来,咳嗽声有些急且大,让工藤新一不自觉觉得他要被自己的咳嗽窒息。
黑羽快斗平复自己的气息,声音有些走调:“我没事,咳咳···名侦探。你看看那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收到了胁迫?我感觉她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
工藤新一一愣,顺着黑羽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去,一位戴着衣帽的男性半搂着一名女性,但是女性的身体显然不太自然,眼睛不住四处飘,甚至是不是同手同脚。
“确是很奇怪”工藤新一下意识被拉去了注意:“这个姿势感觉是男性拿了某些锐利武器胁迫他。看起来有警察在附近,那个男人好像没发现警察,但是警察好像也没办法打破僵局。”
黑羽快斗忽然盯紧了工藤新一,展开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不是该你出场的时候吗?名侦探!”
工藤新一渐渐靠近男人,寻求着机会,一脚将刚才喝过的罐子踢向男人,受此一击,男人虽未受伤,但难以站稳,下意识松开抓住人质的手,保护自己差点受到伤害的眼睛。
周围的警察们见此乘胜追击,一拥而上。
可是人群却因此慌乱起来,将人质女士挤向了河边,那位女士似乎还未从惊吓中脱离,退根子还是软的,竟是一头向河中载去。
见此状况,工藤新一呼吸一窒。
然而他的距离早已不在能够够到的地方了。
黑羽快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女士的附近,周围的人群还未意识到,他便扑了上去,堪堪抓住对方的手掌。可是伤痕累累的身体却让他眼前一黑,他趴在栏杆上,一个人的重量拽着他,肺部被挤压在栏杆上,难以呼吸的感觉使得他力道一松,女人瞬间便滑掉半个手掌,好在黑羽快斗回神够快,又堪堪稳住了。
周围的人似乎被吓呆了,全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无法指望人群的黑羽快斗强忍不适,伸出另一只手,眼前一片昏花:“手!过来帮忙!”还未说完,他便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起来。
距离他太远的工藤新一和警察众人疯狂向黑羽快斗的身边涌去,他身边的人也手忙脚乱的试图帮忙,可是对方掉下去的角度过于刁钻,他们伸长了手,也够不到女人的一丝半毫。
这样的场景仿佛是噩梦一般,眼前女人的脸在黑羽快斗的记忆里不断闪烁,和梦魇的脸重合了起来。
他最讨厌这样的感觉了,黑羽快斗竭力向对方伸手,试图让对方能够将自己握紧,可是他的力量真的不够,女人另一只手还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半只手掌一滑,身体带着黑羽的心坠向河中。
黑羽快斗失神的看着女人坠下去时惊恐的神色,下意识的向下探出大半个身子,试图再一次捞住对方。
“笨蛋——!”工藤新一气急败坏的声音将黑羽快斗从失真的世界拉回了现实:“你掉进河里可是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黑羽快斗只是用力捂着自己的肺部,大力呼吸的声音仿佛是拉风箱一般令人赫然。
他哑声答道:“对不起。剩下的交给你了。”
哄闹的声音、指挥救援的声音、犯人挣扎的声音、以及工藤新一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不断的远去。黑羽快斗只觉得自己的肺要被撕裂了,痛苦不仅从肺中,也从心脏吞噬了他的全身,仿佛要将他的生命和意识都拉进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蜷缩在地上,艰难呼吸间,咳出些许血液。
中森银三的担忧他何时不知?可是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这副身体,不愿意将这个姿态露出给工藤新一和中森银三看。是骄傲吗?也许有一部分,但是一旦想到自己当年,如果不是这么伤痕累累,便不需要母亲、寺井爷爷以自己的牺牲换回自己的生命。他尚在健全时本就落下了太多遗憾,现在这幅虚弱的躯壳,又能救得了谁呢?
陷入昏迷前,他想,如果···如果他再健康一点,没有松那半个手掌,也许就不是这样了。
“如果我再抓得紧一点···”他似乎又想起迷迷糊糊中,将自己推出满载炸药的母亲,将自己背出火场的寺井,不知在和谁对话,尽是懊悔与不甘的嘶哑哭腔。
赶到的中森银三和工藤新一闻言一愣。
他所不想被人看到的,不过是这样谁也拯救不了的无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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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屏蔽我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