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瑶从来没有想过顾铭往会来接她，本打算下了山就御着初泪直飞天都，她生生按下想要拔簪子的手，开心地跑了过去，道出一声久未出口的称呼：“王爷？！”
道边还停着齐王府的马车，站在车旁的顾古一脸冷漠地和她打招呼：“见过王妃。”
宋芷瑶冲他挥挥手，“小古好久不见呀！”
顾古别过脸去不搭理她。
顾铭往看她空着手，垂眸看了眼她的腰间，果然挂着个精致的乾坤袋，倒是不用搬行李了。顾铭往想要伸手揉揉她的头，又将手憋了回去，毕竟两年不见，只是笑着答道：“我带你来的，当然要接你回去。”
宋芷瑶伸手指了指天，“飞回去很快的。”
顾铭往稍微敛了笑意，细细将她上下打量，通常来说，两年时间用来固本培元都不太够，但身在立霞山，又是浮桦仙尊的亲传弟子，顾铭往原本估计，宋芷瑶能修至引灵中境。
本没有太在意，现在听她说飞回，这才开始认真起来。最普遍的御剑飞行，一般要到引灵上境才会开始学习，进入择路后境后方能稳定驾驭，莫非？
宋芷瑶应该是注意到他的查探，并未设防，只是乖乖站好，笑着看他。
一番细细查探之下，顾铭往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看不透宋芷瑶的境界，要不是有师门秘法遮掩，就是宋芷瑶的境界远高于他。看她一脸真诚，顾铭往有些震惊，多半是后者。
两年，天启？
顾铭往的震惊藏不住，被宋芷瑶尽收眼底，她有些骄傲地微扬起下巴，说道：“天启上境。”
顾铭往没说话，身后的顾古炸了。一脸难以置信地冲到她面前看了又看，脸色更加难看，嘴中喃喃道：“不会吧......”
以前的宋芷瑶是一张白纸，对修仙一无所知，现在再看顾铭往和顾古，视角自是不同。顾古是择路上境，看他灵气的滞涩，大概已是很久没有进益，江芜烟说过，两年前见顾铭往时他就是天启初境，现在灵气的积累更加浑厚，只怕一个契机，便能突破到中境。
在整个仙界历史上，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宋芷瑶的境界飞升，只怕与立霞山没多大关系，都是源于她自身的特殊，立霞山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把钥匙。
顾铭往将心中的骇然和不安压下，面上恢复柔和，他虽早知宋芷瑶的不同，却也想不到，会是这么的不同。当年那个胆小的姑娘，只怕再不需要他的保护。
“所以我们是飞回去还是？”顾铭往问道。
宋芷瑶纠结了一下，还是跳上马车，“我记得来时有些地方风景不错，我们可以一路赏玩回去。”
“好。”顾铭往应下，跟着登上马车。看着坐在对面的她，顾铭往越发觉得模糊而陌生，她比起两年添不少自信，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加明媚动人，四月的春光比不上她万分之一的娇艳。以前上下马车都需有人搀扶的她，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宋芷瑶被他看得面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地微微偏头。顾铭往这才感觉自己的注视有些失礼，略微尴尬地咳了一声。
帘外的顾古一挥鞭子，马车向着天都而去。
齐王府的马车一直都有阵法加持，十分稳当，否则宋芷瑶也不敢上来，离都的马车可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车内的气氛总让人觉得奇怪，宋芷瑶主动开口打算聊聊天缓解一下，“王爷，父亲还好吗？还有小梨，师父不许我与天都联系，说是情感牵绊影响修行。”
“宋大人很好，小梨基本都在宋府照顾他，偶尔回来收拾打整一下折露轩。”
听得父亲和小梨都很好，宋芷瑶放下心来，又问道：“父亲还在礼部吗？”
“嗯，未曾变迁。”
宋芷瑶有些高兴，“多谢王爷。”
很早之前宋晔他们两父女就已达成共识，再过几年宋晔就会辞官，两人一起回老家，只是后来她嫁了人又到立霞山修行，宋晔辞官之事也跟着耽搁下来。她嫁与齐王之事和之前的赏花宴，本就容易招人嫉恨，嫉恨落不到齐王府中的她，却很容易转向宋晔。
不如就在原位尽足自己的本分，不惹人注意，也不愧对自己的为官之道。
顾铭往也想到了这一点，彼此之间达成默契，悄悄护着宋晔在礼部的安稳。
总有无聊之人因此对宋晔冷嘲热讽，“宋大人啊，您女儿都成齐王妃了，怎么齐王不帮着您往上走走呢？”
宋晔含笑略过，并不理会。
“不过......”顾铭往犹豫了一下，左右她回天都后也会知道，决定不再做隐瞒，“你拜入立霞山的消息传回天都后，小白就不见了。”
“小白不见了？！！”
“当时我还在回去的路上，小梨召了全府上下的人将天都和周边翻了个遍，我回去后也派人四处寻找，还是没有踪影。”没有看顾好她的宠物，顾铭往心里一直十分愧疚。
宋芷瑶有些难过。
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冬日天都落了很大的雪，雪下的最深的时候，她在门口捡到了瑟瑟发抖的小白，之后就一直养在身边，如同她的家人一般。
沉默片刻后她压下了自己的难过，这事不怪顾铭往，自己越悲伤，他会越愧疚的，“没关系王爷，或许是我和小白的缘分已尽，小白是只很有灵性的狐狸，它不会出事的。说不定等我回了天都，它就会自己回来。”
顾铭往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你看事情倒是通透了许多，换做以前，至少也要花上几日才能走出来。”
“万事万物皆有缘分，这种东西，我不会去强求。啊对了，我去年下山历练的时候见到乔颜了。”
“乔颜？”顾铭往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乔颜的名字。
“嗯，她被一家客栈的老板收做义女，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在帮老板扩展他家的酒水生意，说以后要把店铺开到天都呢。”
“......”
“这事你回去后别和越国公府说，最多跟她母亲报个平安就是。”顾铭往叮嘱她。
“当然啦，这事要是说出去，客栈老板不得被灭了九族。我只告诉你，你懂我意思吧？”宋芷瑶冲他挑挑眉。
顾铭往有些无奈，“只不过现在各处的守卫都比较强，已经不是城门司一家的事了，我未必能帮上忙。”
“我知道，有一点算一点吧，少些追捕她在外面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她还是不打算回来？”
“等你看到她，估计你都不想让她回来。”
顾铭往不信。
“她在外面真的挺开心，干嘛非要回天都被束缚？”
顾铭往一愣，有些复杂地看向她，“那你呢？你真的愿意回天都吗？”
“当然。”宋芷瑶的回答毫不犹豫，“家还在天都。”
顾铭往没敢再问下去，她说的家，是指齐王府，还是宋府？
宋芷瑶一路上和顾铭往叨叨着在立霞山的事，当然避开某些重点，听到苍岐真人顾铭往有些诧异，“苍岐真人，是我师父。”
“这么巧？”
“之前师父还给我来信说山下来了一群雪妖，聚在山下十分热闹，让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回去看看，原来是浮桦仙尊的安排。”
宋芷瑶一听就来劲，“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呀，雪妖长得可好玩了。”
顾铭往的手终于忍不住搭上她的头顶，发丝顺滑柔软，她也没有任何拒绝之意，一如往昔，“雪妖生气很可怕的。”
“师父也这么说，可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我们到时候去找岩连打一架吧，打一架就知道了。”宋芷瑶伸手拽上他的袖子，轻轻摇晃。饶是她境界高了顾铭往许多，面对明桓时都能面不改色，自见到顾铭往，她又开始逐渐变怂。
“你猜宋大人听到你现在张口闭口就是打架，他会怎么想？”
一听到父亲宋芷瑶就更怂了，“不要告诉父亲，他会担心的。”
帘外一直安静的顾古突然开口问道：“王爷，前方就是洛城，天快黑了，要不要进城过夜。”
顾铭往：“进城吧。”
宋芷瑶和顾铭往之间的事顾古基本都清楚，在客栈订房时自觉定了三间，入夜后宋芷瑶盘腿坐在床上，认真思考着以后要拿这个不睡觉的习惯怎么办？对她来说，休息和修行并不是两件冲突的事，每日定时的冥想足够她恢复所有精力，但在常人看来，便是不要命。
除了摔断肋骨养伤的日子被江芜烟用药物强制催眠，宋芷瑶几乎都不记得睡觉是什么感觉。
在床上默默坐了一夜，醒来一杯唤梦，又是精神抖擞的一天。
顾铭往没休息好的样子，眼底有一圈浅浅的青黑，宋芷瑶见状回房倒了一杯唤梦给他，“王爷，喝杯茶。”
顾铭往只道是普通的茶汤，加上精神确实不太好，说了声谢谢后接过一饮而尽，脸色瞬间变绿。宋芷瑶抿嘴憋着笑，看他强行咽下茶汤再将嘴角挤出个弧度，眉头分明还是紧皱的来了句：“还不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芷瑶按捺不住的笑声甚至传到了楼下吃馄饨的顾古耳中，好半天才平息下来，“说实话没关系的，我知道这玩意有多苦。”
顾铭往：“......”
“不过苦味散去后确实还挺提精神。”宋芷瑶从他僵硬的手中收回茶杯，“王爷我们出去吃早饭吧，上次来的时候都是在驿站待着，我记得洛城街上小吃挺多的。”
顾铭往当然不会拒绝。宋芷瑶高兴地将茶杯放回房间，回来拉了顾铭往下楼，顾古正在大堂吃馄饨，看他们往外走着急喊道：“爷你们去哪？早饭不吃了？”
“我和你家爷出去吃。”宋芷瑶冲他做了个鬼脸，拉着顾铭往出了门。
街道两边果然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两人挑了一家生意最红火的，好不容易等到了位置，在小桌边坐下，要了一份肠粉，一份银丝卷，一份马蹄糕和两份甜豆花。
这家老板是个实在人，给的分量都很足，顾铭往看着有些怀疑，“早餐这么多吃得完吗？”
宋芷瑶自豆花的热气中抬起头，“我还想再来一份汤包和一碗小馄饨，刚才看小古吃的挺香。”
“立霞山是不给你吃饭吗？”顾铭往不禁把装吃食的盘子都往她那边推了推，再招呼老板要汤包和小馄饨。
宋芷瑶放下喝豆花的勺子想了想，答道：“好像也不是，山上厨子的手艺还不错，师兄师姐们下山也总会给我带好吃的，还可以跟着师父啃啃烤兔子。但是总感觉和在山下的滋味不一样，这里的东西，更有烟火气。”宋芷瑶拿起勺子敲了敲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忙着下馄饨的老板居然在嘈杂声中将这道清脆分辨出来，惊恐地扭头看她，无奈又带些焦急地笑道：“姑娘，您轻着点，别给我这碗敲坏了！”
宋芷瑶不好意思地埋头喝豆花，看老板继续忙碌他的馄饨，这才抬起头来加了个银丝卷。，继续对顾铭往说道：“而且吧，忙着修行的时候，就不太会想起来吃东西。”
“你这两年的修行，都是不眠不休吗？你昨晚，好像也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我的房间和你相对着，看你的灯亮了一夜。”
所以，顾铭往该不是一直在念着她未熄灯所以才有了眼下的一圈青黑吧？宋芷瑶默默咬了口叉在筷尖的银丝卷没吱声。
顾铭往看上去食欲不大好，也不知是不是受唤梦的影响，除了自己的那碗豆花，只吃了一小卷肠粉和一块马蹄糕。宋芷瑶不跟他客气，解决了剩下所有，又到旁边买了两块米糕，这才心满意足地边吃边回了客栈。
三人停停走走，十来天才回了天都，又在城门口被一堆凌乱的车马挡住。
一路上顾铭往隐了马车的标记，三人不被打扰自由自在，一直到天都附近才将标记露出。守城的将士远远地看见了齐王府的马车，带着一身重甲笨拙地跑了过来告罪：“见过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前面有两辆马车相撞，车上装的大米和鲜蔬全被撞翻将路堵死了，一时半会清不出来，还请王爷稍等片刻。”
宋芷瑶自车中伸出脑袋看了看，后方又来了些马车，甚至还有一个商队，也不可能后退绕道其他城门了，干脆跳下马车，对着顾铭往说道：“无妨，我们走着进城吧，也正好看看天都有没有什么变化，之后让小古把马车赶回去就行。”
“好。”
守卫滴溜着眼睛在顾铭往和宋芷瑶身上来回打转，突然脑中一道灵光，这一定就是传说中拜入仙门的齐王妃！！
天都近日谣言不断，都在说两年之期已至，齐王妃即将学成归来，原来是真的。守卫恭敬告退，挤开人群往城门方向跑去，希望尽快能将这个消息传出。
相撞的马车就侧翻在城门不远处，宋芷瑶站在围观的人群外，看驾车的马夫和城门的守卫一起在努力清开路中的货物，有个守卫嘴里还念叨着：“大家抓紧干，听说齐王府的马车都被堵在后面了，要是齐王怪罪下来，大家都得完蛋！”
马夫捡起一颗白菜的手微微颤抖，立刻加快手上的速度。马车侧翻本就不幸，还要赔偿菜农的损失，这一天都要白干，万一还招惹了齐王，那可怎么是好？
宋芷瑶用手肘轻轻戳了戳顾铭往，眼中带了点戏谑之意，“王爷，原来你这么吓人啊？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帮忙？”
“不用，这是城门司的职责，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才真的该完蛋。”顾铭往自然地牵了她手，挤开人群往城门走去。
离得城门岗哨处还有一小段距离，宋芷瑶突然止住脚步，顾铭往跟着停下，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发现她在盯着城门上的血方石。
“是你炼制的，品质要比原来镶嵌的好，就给换了。”
“天都好奢侈啊，一道城门上有三颗，一座城就是十二颗。以前也经常进出城门，怎么就没发现上面还镶有我认识的石头？”虽说她以前一般都是乘马车出入，不曾像现在这样认真地观察城门。
“以前都是镶在墙内，外面看不到的，现在是为了让百姓能够更加安心，所以镶在了容易看到的地方。”顾铭往解释道。
“怪不得。”
“而且还不止，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还会镶有，总共有三十八颗。”
“三十八？”宋芷瑶有些不信，“仙界负责调配的，会给天都调这么多？”让她想起三剑阁偷换离都血方石之事，难道？
顾铭往及时打断宋芷瑶错误的思路，“是正经途径调配的，你别瞎想，调配的公文原件还在府里，你要不信可以回去看。”
宋芷瑶摸着下巴，循着血方石的结界分布简单查探了一下，“莫不是，和天都原有的防御阵法相结合形成了一种新的禁制结界？”
“你查的倒是快。”
“那是！”宋芷瑶又是微扬下巴，小脸上满满都是骄傲，“下山前正好学了一个月的阵法相关。”
原来是现学现卖。
“总之，别招惹这个阵法就是，天都的底蕴可不浅。”
宋芷瑶点头，她当然不会去小看一个帝王所在的都城，只不过这样一对比，离都是真的寒碜，若非自己帮他们换回上品血方石岂不是更可怜？
两人的穿着都很朴素，但压不住自身气质，更挡不了容貌带来的关注，拥挤的行人逐渐围绕他两艰难地让出一个小圈，唯恐自身不小心的触碰会污浊二人的美好。门口眼见的守卫立刻发现了他们，挤开人群过来，“王爷王妃，二位这边请，属下来替你们开路。”
立刻有其他几个守卫跟着过来，试图隔开人群让他们进城，路人也从守卫的称呼中猜到了二人的身份，惊慌地往两边退开，奈何堵住的人实在太多，不时有人被踩到传来一声“哎呀！”
看着场面逐渐有些失控，宋芷瑶没再管所谓的城门司职责，对着不远处侧翻的两辆马车挥了挥衣袖，随着一阵光晕笼罩而又消散，马车和货物都被齐齐地堆到路边，让出了中心的道路。然后对着人群微微笑笑，拉着顾铭往化作流光飞入城门，直接回了齐王府。
流光落在齐王府前。
前两日已经传回过消息，小梨一大早就坐在门口等着，一看到宋芷瑶便高兴地扑了上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宋芷瑶亦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嗯，回来了。”
久违了，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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