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按他说的,我带着CD,在这个他生命最后一刻存在的地方,生活了八年了。
我也有去认识各种各样别的男人,有华人也有外国友人,认真努力地去经营一段爱情,可是我发现这是徒劳,我的爱,从始至终都只能为一个人而存在。只要不是他,我的爱就毫无意义。
我们高中毕业后都来到了瑞士,在同一所大学进修,我学美术,他学建筑。
我们经常一起出门写生,在圣皮埃尔大教堂里从清晨画到日暮,我们在瑞士最繁华的那条街口为过往的情人绘制画像,我们在闲暇的时候沿着伯尔尼古城的街道牵着手一直走。
我们,我们。
我们一起走过太多的路,爱过太多的风花雪月,故事长到值得我余下的生命都用来回忆。我不打算再花精力去爱别人,我想在瑞士买一处地方,建一个小房子,是我们的家,哪怕没有他。我要带他去看那些我们没有来得及去的世界各地。
半夜里,瑞士冬天的寒意直逼骨血,他的CD已经循环播放好几遍了,我动作缓慢地取下碟片,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我熄灭蜡烛,躺到床上,闭上双眼,梦里全是他。
寒冷的冬同样也在意味着春天的到来。
生命里没有他,时间就变得飞快,一转眼,瑞士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了。我像往常一样走进工作室,摆开画具,接稿工作吃饭休息,乏味又平庸。那天傍晚,有一对恋人走进了我的工作室,表示想定制一册画,用很长很长的画卷展现他们从相爱到结婚的过程,婚礼那天要挂在礼堂的走廊里。
看着新娘跟我描述时眼里都是稀落闪亮的光,新郎只是笑着附和,偶尔提出一两个漏掉的点。
我笑了,接过新娘的手机,她一张张地翻给我看,滔滔不绝地说。
三个月后,我受邀参加他们的婚礼。完全是新娘跟我描述的那样,礼堂的走廊里挂着那副很长很长的画,我从他们的相遇看起。其实在绘制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触,此刻,面对那些活生生的画卷,明明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相爱,却看得我热泪盈眶。
最后站在礼堂里,我看着这一对璧人,忽然想起了我们。
我没有久留,喝了杯酒就给新娘留言表示先行离开。当天晚上我收到了尾款,新娘告诉我他们要去旅行,去中国,去看拉萨的天空和内蒙的草原。
真羡慕啊,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曾几何,也幻想,会在未来某天嫁给他,白纱配西装,在大礼堂里,亲朋欢聚。只是聚散总有时,命运给了我们相遇,却没有给我们相守的机会。
第二天清晨,我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返回故乡,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晚上,去我们的高中转了很久,去我们平时热衷的那家面馆吃了一大碗牛肉面。这里全部都是我们的回忆,但我还是打算隔天就回瑞士,冥冥之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提醒我,我不属于这里。
我又到达了瑞士,在这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在我三十六岁那年带着他的CD走遍了山河,我们曾经如此向往的山川湖海,高楼大厦,高原平地,沙漠绿洲,我都替我们走了一遭。一路上走走停停,等我辗转好几年再次回到瑞士,我忽然发现,我老了。
我停留在瑞士,慢慢地,只剩我一人守在那个房子里,我想,不久之后大概会有我死去的消息传遍瑞士。可是实际上的后来,我在瑞士的某家孤儿院领养了两个孩子,陪着他们长大,他们也在陪我,走过千万个日夜。
关于我们,已经被时间掩埋,岁月漫长,再也没人记得我们。
我躺在他离开我的那间病房里,拿着他的笔和他平常画草稿的纸,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写下我们,我写得很慢,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当我停下了笔,听见陌生的声音:“医生,你的意思是,妈妈已经要走了吗?”
我也听见了回答:“她生病已经那么久了,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了。”
原来,我生病了,原来,我要死了,怎么一直没有人跟我说呢……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他的眼睛真好看啊。
-汣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