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那么大,逆流成河,如何放下?没法放下。
解雨臣看着眼前虚弱无力的人,血气翻涌。他已经喊过了,已经怨过了,已经气过了,却依然想把那人再从地上拎起来,摇晃散,质问他:“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狠心骗了所有人,狠心将一个烂摊子任性的丢给一个年幼的孩子,狠心跑去隔壁给人家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叔叔,却不曾回过头来抱抱这个继子一次?狠心都走到这里了,还在一次又一次的骗人骗己?”
他又想起这人曾对他说:“算命的说:你是贵人。但只贵别人,却不贵自己。”
贵人?解雨臣在心中自嘲。吴三省,不,解连环,那时在算命摊前的人是你吗?你为着吴邪对别人大喷口水,又有没有为我,你嫡亲的侄子,你过继的儿子,发过一声感慨?
你姓解的,不是吗?即使你易了容,换了脸,住去了别家,用了别人的身份,但你的身体里还流着解家的血,不是吗?
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义无反顾地带着吴邪那小子,领着他,护着他,好像他才真的是你的亲侄儿,是你的真继子,一次又一次远走征途,毫不迟疑,绝不回头?
就因为我比吴邪更懂得保护自己吗?
解雨臣觉得好可笑,却又一声也笑不出来。
想想也是。他解雨臣多强大啊,哪里还用得了别人护着?毕竟年幼的吴邪没有差点被溺死在刺骨的冰河里,没有终日在争吵不休的家中过活,没有要面对翻脸无情各怀鬼胎的九门中人,没有要提防被下药的饭食、被收买的师兄弟,没有终日恐惧着不知何时成为下一个“死因蹊跷”的解家人,没有问都不被问一声就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前面,做了那个少年当家人。
是了,他解雨臣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谁来保护,谁来引导,就可以自己抗住一片天,抗住所有的压力……啊,不,他是解当家,解当家不能有压力。
贵人。他能不能贵别人解雨臣不知道,但他还真的没有贵过自己。
“你到现在还往窗户上糊黑布吗?糊着吧,别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吴三省,解连环,你难道就从没好奇过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就懂得了这样保护自己吗?因为那孩子被人教导过:“用黑色的眼镜挡住眼睛,别人就看不到你在想什么了。”所以,用黑布糊住窗户,他也能暂时得到安全吧?别人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便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脚。想想似乎也唯有那人,曾救他于危难,点化他于无形。
而他的亲叔叔,认他做子的那个男人,十九年,从来没有问过一句,那个被他推到靶场中间的孩子怎么样了?过得苦不苦,过得难不难。甚至在那天夜里,人都坐到了他身了,话已说出了口,这男人竟然也多一句都没有再问下去。
也是,那时那人是吴三省,确实没有必要去多管解家的“闲事”。可是他为什么又总是说让他守好解家呢?是怕自己这个外子去分了那位天选“亲侄”的羹汤吗?
吴邪,我终究还是抵不过你。
“来,吃一个。”一块压缩饼干递到面前,解雨臣回回神,然后没好气儿的扭头避开黑瞎子的手:“不吃。”
“吃吧。吃完了,我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黑瞎子坚持不懈地举着那块饼干,直到解雨臣妥协地接了过去,他才暗暗的松了口气。
跟着吴三省混了那么多年,下了那么斗,乍闻吴三省原来不是吴三省而是解连环,瞎子也是吓了一跳。再看看解雨臣又惊又怒又伤心的样子,黑瞎子满脑子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陪着他。不管说什么,但凡能宽解这孩子就好。
不过黑瞎子也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纠缠,那些欲望与权利的较量,那些求而不得、挣而不脱的痛苦,那些看不破的红尘妄念,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人生八苦五毒心:贪嗔痴,求不得。但凡这里的人有一个能走得出来,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暗自嗟呀。
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比如:尸蟞丸。
“我知道……解连环的遗物里有一块鲁黄帛,上面记载了某处,极其凶险,我去过了,里面储藏的都是尸蟞丸。”
不想解家小九爷竟然知道。这已经是超纲题目了,这孩子拿到了答案却还不知足。黑瞎子心里蓦然一惊。
“我当家之后,发现九门几代人都被一股力量所牵制。九门到底发生了什么,隐瞒了什么……”
也是,被卷入漩涡里的人,不探寻到最终的出口又如何能罢休呢?说是布局,但谁又能逃过命运的那只推手。看着神情郁郁却依旧念念不忘的解雨臣,黑瞎子暗暗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不也是深陷其中,身不由己。
“或许他知道。”甩开没用的胡思乱想,黑瞎子站起来意有所指地看了眼一边因失血而昏睡过去的“吴三省”,然后对着解雨臣露出痞痞一笑:“我这么善良的人,逼供技术也是一流的,要不我替你问问三爷?”
“他不是三爷,他姓解。”解雨臣面无表情的纠正道,然后不领情地伸手碰碰黑瞎子的腿,让他好好坐下。
“啊对,叫习惯了。”黑瞎子打了个哈哈,重又在解雨臣身边乖乖坐下:“不过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是从七星鲁王宫开始,去了云顶天宫、秦岭、又去了西沙,最后才到这儿。吴邪也是一样。但是只有你仅靠你自己,凭着一本鲁黄帛就到了这儿,虽说你有本事,但是,仔细想想,他,应该也帮了你吧。”
解雨臣稍愣,心中惊醒,慢慢回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中又翻腾出新的情绪。
“向前走吧。”一只手搭上解雨臣的肩:“不用背负太多,不辜负自己就好。”
解雨臣转回身看向黑瞎子,黑瞎子收了手对他笑笑:“放心,这次有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