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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满袖 台城

无浊

那时的轻歌是在台城的青楼中第一次遇见孟长清的。

彼时她正在烟青色的轻纱后抚琴,薄纱后忽起惊声,突有酒气袭来,琴声铮鸣中,她已被孟长清捉住手腕。

待孟长清回过神时,他却是被轻歌一脚踹翻在地。眼见她正转身欲走,孟长清眼中腾起一股恼意,他嗤笑,“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见她略一停顿后朝自己而来,他抬起胳膊准备任她扶起,不料面上挨了一巴掌,惊愕地看她甩袖离开。

轻歌回忆起来,她那一巴掌着实是太用力了些。

不过自那以后孟长清倒是常来青楼,他得知她叫轻歌,因此点名要找她,却次次不得她所见。

就这么被连着拒了十几日,任谁也看得出她刻意躲着他。而他却是毫不在意,似在坚持一项多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近几日孟长清心中充斥着几分焦躁,他快没时间了,他现在只想再见她一次。为何一个让他如此狼狈的人却能教他这样的念念不忘?‘她是特别的。’他想。

他终究是如愿再见到了她。

看着她清冷的面容,他移不开眼。即使在好几个不眠夜里临摹过她的眉眼,也没有哪怕一次绘出过这犹如古井般无任何波澜的双眸。

轻歌任由孟长清看着,只专心沏茶,递一杯给孟长清后,再端起一杯在鼻尖嗅着。

“上次一事是在下过于唐突,冲撞了姑娘,在下特地来向姑娘赔罪。若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在下定当竭力满足。”

轻歌执杯抿一口茶,开口:“赔罪就不用了,公子若无事了便走吧。”

孟长清沉默。他心下不甘,苦等多日后只得这只言片语,这不是他所求的。何况他这一去,不知还能否生还....他起身,向那朵幽莲靠近。

然察觉身影将近的轻歌猛地站起,惹得瓷杯摇摆不定,染了一袖茶香。

胸口刺痛,孟长清低头,一把泛着冷光的银色匕首正抵在他胸前,血液在衣服上洇出一朵红梅。

“如若可以,我此刻倒真想死在你手下。”孟长清轻笑,心下苦涩似随血液一起淌出。他想拥她入怀,也只能就此作罢。

轻歌抽出匕首,兀自盯着那半寸血迹,“女子虽身于风尘,亦有自己苟活于世的原则,这是青楼里的规矩。我素日不喜男儿近身,两次扰了公子兴致,还望公子见谅。”话虽如此,孟长清却未能从她面上看出一丝愧色。

那时候的孟长清是怎么说的呢?他告诉她:“本是我浑了脑袋在先,理应由我赔礼道歉才是。我自认薄命一条,若姑娘不嫌弃,我便自作主张的将这条命送给姑娘可好?如姑娘同意,有朝一日,只凭姑娘一句话,在下必将身家性命全权交于姑娘之手,任凭处置,决无二言!”

轻歌面上终于有了愕然之色,她抬眸看住他眼中的认真,第一次觉得这一个装扮儒雅的公子是个疯子。

孟长清向轻歌讨要那把匕首时,轻歌只说:“你要,拿去便是。”

于三月后重返台城的孟长清仍入了青楼,他并未径直去寻轻歌,只寻了位置安静听着琴音,曲起食指在桌上轻敲。

心中藏了事,琴也不能安心抚下去了。轻歌似是听不见台下人的咒骂,抚了衣袖正待走时,忽闻有人唤她的名。她瞧了来人一眼,道:“换个地方谈吧,这里太吵。”

三月不见,轻歌发现孟长清眉宇间添了坚毅,映着她身影的眼眸中却是柔得如温水般。

轻歌斟满两杯茶,一杯递给孟长清,余下一杯捧在掌间。

二人一时无言,只静静对坐着各自饮完一杯茶。

“将军如今凯旋而归,不去觐见圣上,却先跑到青楼同艺伎喝茶,传出去,不怕落人口实么?”话虽这样说,轻歌却低垂着眼,拢起衣袖添茶。

“不怕。”孟长清手指摩挲着瓷杯,感受着指尖的细腻触感。

“落人口实倒也罢了,若惹得天子心存芥蒂,将军的仕途鸿运,许是到头了。”

孟长清一时无言,呼出一口气,很是无奈。“我本不愿的。”

“哦?”轻歌起身,撑开窗榭,市集喧闹声传入他二人耳中。轻歌往下望着往来过客,回身笑言:“这凡尘世人皆喜名权贵利,独将军功名在身却不欢喜,实属罕见。”

“若是我有的选,我宁愿身披麻衣到那山间隐居去。”孟长清直直望进轻歌的笑眼中,“轻歌,我本不愿的。”

轻歌看见他皱着的眉和耷拉着的肩,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的小童。她敛了笑意,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眼睛瞥向别处。“你当真是奇怪。”

轻歌当然是明白的,若能够的话,又有谁不愿悠然自在的过活呢?

自孟长清回来后又日日来寻轻歌,他们从诗词歌赋,讲到江山社稷,从胸怀抱负,又说到时下困顿。虽多是孟长清讲,但轻歌听的倒也认真。

日子一天天过去,空气变得冷冽。黑夜渐渐长了起来,人们陆续添了衣裳,燃起暖炉来,用以驱赶寒意。

有人敲响了门,待得到回应后,孟长清推门带了一身寒气进来。

“怎的也不多添两件衣裳或套件披风便来了?”望见孟长清仍旧衣衫单薄,轻歌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他手中,又找了一件狐裘为他披上。

“来得急了些,便忘了。”茶水润了冻僵的唇,也暖了孟长清略泛冷气到心。

孟长清自怀中掏出一精致木匣放到案上,看轻歌疑惑,出声解释道:“这是前些时日寻来的浅玉,听闻是好茶,便顺道带过来给你看看。”

轻歌仅打开匣子,淡雅茶香便直扑鼻腔,便捻了这浅玉沏起茶来。

孟长清望着轻歌,看她一缕青丝垂于额前,身影被拥在橙色炉火中,熟练的烫壶、置茶、温杯、高冲,执杯嗅茶后朝他展露笑颜。他总能在她这里,求得片刻的心安,摆脱日渐积攒的戾气。

他抿一口她递来的茶,感受着唇齿间初时带有浅淡苦涩后却越发浓郁的茶香。随着这香气侵入四肢百骸,他放下杯子。

“我明日便要前往北隘了。”孟长清唇畔带着苦涩,“圩境来势汹汹,已夺走了淮城,皇上命我明日带军镇守北隘,收复失地。”

轻歌默了一瞬,启唇询问:“可有胜算?”

“北隘边境难守易攻,胜算实属渺茫。”孟长清摇头,面有倦色。“此去凶多吉少,不知何日是归期。”更不知能否有归期....

次日一早,天正拂晓时分,孟长清身着戎装领着浩荡将士出现在长街上。百姓于长街两侧自发的目送将士离开。

孟长清抬头望向一处紧闭的窗榭,直至窗棂淡出视野也未有开动迹象。孟长清的唇畔再次苦涩起来。

越近城门,前来送别的百姓越发少了起来,也是在这时候,一抹暖色倩影闯入孟长清眼中。

她面上虽掩着面纱,但凭着那双眼睛,他便知道她是轻歌。

他翻身下马,摘下头盔,快步至她身前。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孟长清笑,此前的不愉在见到轻歌后一扫而空。

此时的孟长清一席深色战甲,长发束起,俨然一位英姿勃发少年郎,于往日轻歌所见的儒雅贵公子之神态全然不同。

“昨日忘了问你,你可还记得你说过的将命送我一事?”

孟长清哑然,看向轻歌直视着他的双眸,他无奈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好。”轻歌将攥在手中良久的白玉发簪塞到孟长清手中,“这簪子算是我的护身符,如今送与你了。不许死掉,我等你回来。”

指尖触到玉簪残留着的温度,孟长清心下一热,将轻歌拉入怀中。隔着沁凉的铁甲,心跳声清晰的传入轻歌耳中。它仿佛在说:听见了吗,我只为你跳动。

刚回青楼,管事妈妈玉燕便拦在轻歌身前。

“站在楼里看看就得了,怎还偏要到外面去送?”

“自然是外面看他看得清楚些。”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不劳妈妈费心。”无视玉燕的愤然,轻歌越过她朝自己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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