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富研究所执笔人:错错DAYT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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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野第一次见到顾魏,是在17岁,学堂的玫瑰田。
同龄的少年穿着熨烫整齐干净的白衬衫,蓬松柔软的黑发在风中飘舞,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书籍的一页,阳光正打在他的无名指上。
“同学,借过”
顾一野推着带有大梁的凤凰牌自行车,居高临下。
“这些玫瑰的根茎十分脆弱”
言外之意,你不能在这里通行。
“我赶时间,再说了,大家都从这边走,你看,这片玫瑰田四周都是车轱辘印”顾一野一脚踏上踏板,前轮刚刚轧过,便感到一阵阻力。
“绕路吧,这是最后一片完好的玫瑰了”少年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惋惜,他垂眸,这声近乎哀求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哽咽。
顾一野突然对眼前的忧郁少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将自行车停到一旁,蹲身与顾魏坐在一起。
“你一个大男人喜欢红玫瑰?”
“这是家乡的野玫瑰”顾魏纤长的手指轻轻贴在一片绯红花瓣上。
“既然是野玫瑰,定是漫山遍野,无处不在,有何珍稀之处!”顾一野抬手揪了一片玫瑰花瓣嗅了嗅“嘿!你别说,还真挺香!”
“家乡”顾魏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缓了许久,才轻声道“沦陷了”
那片芳香的玫瑰花瓣从顾一野唇边滑落,他梗住,霎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风拈着裙摆走过,漫天的玫瑰花瓣为它铺路。
“同学,别难过,等我日后上战场,定将那些日本鬼子都赶跑,还你一大片玫瑰田!”
顾一野大手一挥,右手的清晰纹路展现在顾魏眼前“看到这条事业线了吗?我娘花了大价钱找大师算的,大师说我将来要做大官,要当军长、司令!鸿图万里,贵不可言!”
“可是……男生算命,不都看左手吗?”顾魏双眉蹙起,质疑发问。
“啊?还有这种说法吗?”顾一野又摊开左手,那条事业线仍长长的,只不过中途被一截杂线横穿而过,断成了两条“都一样,不信你看”
“你要参军?”顾魏合上书,侧头第一次正视眼前的少年,他剪着清爽利落的寸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对啊!”顾一野点头,语气坚定“你呢?日后想做什么?”
“我想当一名医生,如果能成为一名军医,那就再好不过了”
“兄弟,有志向!我们两个一个保家卫国,一个救死扶伤,属实快哉!”
顾魏摘下一朵绚丽玫瑰,又迎着风笑了笑,迷离的瑞凤眼下,是勾人心魄的诱惑“这朵玫瑰送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野哥我说话算话!”
“拉钩,那说好了,你负责保家卫国,我负责救死扶伤”
“……嗯”顾一野紧了紧喉咙,伸出右手的小拇指与顾魏的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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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动乱四起,顾魏潜心进修医学时,顾一野突然没了消息。
“顾魏,你来晚了,阿野他刚刚已经跟着大部队走了”
“走了?”
“北平战事告急,正缺大把军力,他本来想和你道个别,没想到……哎……哎……顾魏!”
顾魏从一旁车亭中拽出顾一野的凤凰牌自行车,心想骑车追会快一些,可他忘了自己压根不会骑车。
顾一野曾许诺教他,可他钻于医术未曾得空,只记得阿野说过“一脚踏一脚蹬,两只手保持平衡”
顾魏自幼饱读诗书,天赋异禀,从来不觉骑车是难事,他相信自己能够无师自通,却没想到一脚刚踩上去,车把就歪扭到一边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啥子破玩意儿!”顾魏扶着磕伤的腰,一瘸一拐地向车站跑去。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造化弄人,顾魏前脚刚到车站,后脚就看到绿皮火车咕嘟咕嘟冒起黑烟,又发出哐哐哐的启动声音。
“顾一野!”顾魏两手叉着腰,沿着站台边跑边喊“顾一野!顾一野!!顾一野!!!”
顾一野本来已经靠在车窗小憩,此刻听到熟悉的声音瞬间打了个激灵。
“顾魏!”
他惊喜地回头,见顾魏正一瘸一拐地跟在慢速启动的火车后跑,当即鼻头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顾魏!我在这!”顾一野对着顾魏大喊“我去打鬼子了!嘿!兄弟!别跑了!回头我给你写信!!!”
“顾一野!你等我!等我学成了去部队当军医!”
“好!!!”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顾魏将手按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顾一野,你还没教我骑自行车呢!”
“待到山河定,红旗归,我手把手教你!!!”
“一言为定!”顾魏瘫坐在火车站台上,看着绿色的火车头由大到小,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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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连年,兵荒马乱,转眼四年已过,顾魏几经辗转,终于成为了一名战地军医。
“借过借过!军医呢?军医在哪?!”那人咆哮嘶吼着,几乎震破顾魏的耳膜。
“我,我就是”顾魏抬手,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毫无生气地躺在担架上,他定睛一看,几乎站立不住“顾一野?”
“你是新来的?竟敢直呼司令大名”那人见顾魏毫无战地医疗经验,转过身去寻找其他军医。
“各位长官”顾魏右手握紧手术刀,眸目间尽是坚定“我可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顾司令能够活下去”
“麻烦你了顾医生”
顾魏从来没有想过,他拿起的第一把手术刀,划开的居然是顾一野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地切开被子弹射中的血肉,用镊子将那枚尖头子弹一寸一寸轻轻取了出来。
“快止血!”
“绷带!”
经过四个小时的抢救,顾一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顾魏守在一旁,直到月上树梢,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两人同时转醒,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身披戎装,保家卫国。
着了白衣,救死扶伤。
他们从未忘记年轻时许下的誓言。
“没想到那算命先生所言不虚,这司令真叫你给当上了”顾魏用水果刀削着苹果皮,圈圈圆圆的果皮躺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不一会便晕染了一片果渍。
“我这是顶着枪林弹雨赢来的荣耀!”顾一野脱了上身衣裳,向顾魏炫耀自己的“勋章”。
“顾一野,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顾魏垂下头,近乎哀求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哽咽。
顾一野愣住,上次看到顾魏这个表情,还是他请求自己不要压到野玫瑰的时候。
活着,在这个年代,对军人来说,是奢望,顾魏内心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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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别离,只是顾魏没有想到,这次相见的最后,居然那样殇。
为成功向另一根据地运输医疗物资,顾魏假扮船夫来码头接应,却没想到被敌军俘住,为国而死,本不足为惧,可他没有想到,顾一野竟会不惜用自己的命拿来换他。
就在敌军嘲讽嬉笑要斩断他的手指时。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汩汩鲜血喷洒其上,瑰丽炫目。
顾魏几乎昏厥过去,机枪声、刺刀声、怒吼声不绝于耳。
他发了高烧,醒来的时候,是在部队的病床上。
此时的顾一野正跪在冰冷的雪地上,不顾染血的手指扒拉着厚厚的雪层。
那是他同顾魏拉过钩的手指,他们说好了的,一个保家卫国,一个救死扶伤。
“到底丢在哪儿了?”顾一野小指伤口血迹冻住,他弯着腰,低着头,任何一处都不曾放过。
“司令,您的手需要立刻包扎!”
“等等”顾一野扑了扑沾在手上的血水,皇天不负有心人“找到了!找到了!”
顾一野将自己断掉的手指交给另一位军医,手指冻了一天一宿,难以接回手上,他却不在乎,只对那军医道“将指骨取出给我,还有,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顾魏医生”
顾一野将那截指骨挂在脖子上,绳子足够长,指骨垂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惊醒的顾魏受了极大的刺激,他在见到顾一野的瞬间疯狂怒吼“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救我?!你是司令!你是司令啊!”
顾一野张开怀抱,两个人时隔数年,第一次抱在一起,感受对方的心跳声,顾一野残缺一指的右手轻轻拍揉着顾魏的后脑。
“四根手指同样能够握枪,但四根手指攥手术刀,会耽误你救我战友的命”
顾魏大哭起来,成串的泪水簌簌落下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双手捶打着顾一野的胸膛“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
“乖!”顾一野低头轻轻吻了吻顾魏的额头“今天过后,就离开吧,我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送命”
“我不走……我不离开你!”顾魏听了这话,更加牢牢地抱紧了顾一野的腰,顾一野叹了一口气,用肘部重击顾魏颈侧,身上的人就这样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顾魏,对不起,这辈子没机会教你骑自行车了,下辈子若还能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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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105军死守阵地,全军覆没。
“顾魏,有你的信”
顾魏放下手术刀,接过一个血迹斑斑的信封。
途中大雨,信件已经被雨水打得透彻,所有墨字都晕染成一片,早就拼不成一句话了,唯有一朵干枯数年的红玫瑰,在雨水的浇灌下犹如重获新生,泛着血腥气,红得刺眼。
“顾一野……”顾魏失声大哭“顾一野,你给我写了什么?你写了什么啊!”
这些年来,他用攥着手术刀的右手救了许多人,可他没能救下那个救下他右手的人。
甚至连他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都看不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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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胸前的指骨,顾一野抚摸了成百上千次,那时与顾魏拉钩感触到的温热仍铭记于心。
火炮、硝烟、血腥、枪林……顾一野绝望地凝视眼前的一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阵地失守前的最后一刻写下了九个字
你是我的山城野玫瑰。
饱经风霜的司令对稚气未退的小兵发出最后指令
“从密道突围出去,将这封信交给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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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
重庆的山头长满了绯红的玫瑰,顾魏推着一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走在芳香四溢的玫瑰田中。
“顾一野,你还没教我骑自行车呢,你说过手把手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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