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致敬林觉民 “20世纪最伟大的情书”。
壹。
大鹏卿卿如唔。
我将化作一颗繁星,用我的炙热燃尽这灰暗天空最后一丝尾迹。
大概是大雪厚爱这片土地,等战争结束后,我想带你来看看,漫山遍野的雪,层层堆砌,包裹住褐红色的土地,凝结于一片长津,压弯了枝桠,我们用从俘虏身上搜到的茶叶泡了一壶浓茶,烟雾袅袅,在窗户上结了冰花。
你们那边也应该到了下雪的季节了吧,记得去年冬天我临行时也是初雪,急匆匆的你来了,粗心的忘记戴帽子,耳尖冻成鲜红色,你从怀中掏出一顶歪歪扭扭的帽子说这是你亲手织的。我问你为什么不戴,你说你要把它捂热,这样我戴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鹏,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傻很傻,织帽子的手艺也很烂很烂,你的帽子还没到朝鲜编织的绒线就已经散了,还破了两个洞,但大概是一针一脚都压了你的体温,我现在很暖和,真的。
我曾经希望你聪明一点,但我又为你的傻感到庆幸。要不是去年你左脚绊右脚摔进了别人挖的捕熊洞里,你现在就和我一块了,我想念你,我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不管是烽火连天,柴米油盐,风花雪月,海誓山盟,我想每天睁开眼是你,闭了眼是你,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都是你,但我庆幸你没来,我害怕看见你泪眼婆娑的样子,我随身带着你的照片,这样我的生活就一直有你的笑容相伴。
你说让我好好写信,原谅我一直迟迟无法下笔,每一天都有战友牺牲在前线,每一步都是用尸体换来的,我们经历过太多次离别,我不忍心,但我也实在难以写出激昂的句子,写不出绵绵的情话,原谅我,我一直不善于表达。
几天前,班长高一飞从这里出去了。几个小时前,最后一队战友出去了。我知道,现在应该到我了。
我真的很爱你,正是因为爱你,我才有了面对死亡的勇气,我很想好好的活在这世界,和你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但我更不想看到新生的共和国扼杀在襁褓之中,重新笼罩在帝国主义的阴影之下,我不想看到你,看到我,看到无数对和我们一样的伴侣在战火中或生离或死别,我希望若干年以后无人需要写下这一份情书,若干年以后无人需要面对灰白照片暗自流泪,若干年以后国泰民安,百姓安乐,再也没有人需要面临我这样的选择。
我知道你很爱我,所以答应我带着这份勇气活下去好吗?你过去说过,你绝不是懦夫。
不要为我感到悲哀,鹏,我喜欢这里,这里真的很像我的故乡,这大概是我的宿命,从深山中来,最后又重归于深山之中。
我走时你说你在学一首曲子,等我凯旋归来,奏与我听,我回不去了,所以到这里来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为我奏那首曲子,我不要你哭,我要你笑着对我说,我是个混蛋。
我的话说完了,我们过去都坚定地把鬼神之学斥为奇端异说,但我希望有灵魂,有来生,这样没有来得及看的山和海,我们还有机会去看,当你拉起小提琴,我会低低的为你唱和。
你要记住,我始终没有离开,当夜深人静时,请你抬头看一眼苍穹,你眼角的那颗星,就是我爱你的形状。
乐佳 一九五三年一月。
贰
一九五三年 七月。
凌晨五时,王大鹏睁开了双眼,黑暗包裹住他的身体,只有无限远处星星点点微弱的光。
不知什么原因,王大鹏没来由的感到心慌,他下意识的向窗外探去,却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男人撑着一把伞,孤独的矗立在空荡荡的街头。
王大鹏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乐佳,莫大的欢喜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匆匆套上外衣,飞奔着打开大门。
刚才空荡荡的街头突然涌出一堆同样狂喜的人,唢呐尖细的声音夹杂着清脆的鼓声,人们摇着手帕大声唱着歌,高高竖起的横幅上写下几个大字:庆祝我军在朝鲜战场取得胜利。
胜利了?王大鹏又是一喜,他试图拨开乱糟糟的人群,可人却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他越用劲,周围的人似乎就挨得越紧。
王大鹏有些急眼了,他在人群中上窜下跳。
“乐佳!你在哪里?”
“王大鹏。”
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他兴奋的转过身,乐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侧,微笑着望着他。
“乐佳!乐佳!”王大鹏快活地喊着他的名字,一蹦一跳的向他跑去,他想狂奔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却在触碰他的刹那间被迎来的一阵巨大的白光闪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扑面而来的就是漫天的雪花。
奇怪,七月份怎么会下雪呢?
王大鹏有些疑惑的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人潮。四周是连绵的雪山,他下意识的四处寻找乐佳的身影,发现他坐在他的身侧,温柔的注视着他,他的眸子因为漫天遍野的洁白而倒映出一层浅绛色,带着令人心安的暖色调。
“王大鹏。”
“嗯?”
“我一直很想带你来这里。”
王大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浓云散开,露出清澈透亮,泛着淡淡湖蓝色的天空,新鲜的白光洒在广袤的雪地上,落叶松的翠色与银白的雪色相映衬,丛林的尽头,一庄原木小屋静静的坐落在丛林边缘,连同初生的阳光隔绝了战乱的流年。
王大鹏下意识想爆一句粗口,却硬生生止住,他忍不住抬头望向乐佳,他的眼中充满了痴迷,瞳孔的轮廓倒映出一层一层金轮。
像是即将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王大鹏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
“乐佳?”
“嗯?”
“这里真像你老家。”
乐佳咧了咧嘴角,一向冷峻的狙击手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温情,让王大鹏都感到有些不真实,他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刹那间袭来的温热堵住了嘴唇,他们小心翼翼的吻着对方,如同精心雕琢着一件艺术品,吻过他出征时的初雪,吻过朝鲜连绵的雪山,吻过飞逝的战火与硝烟,吻过他们年轻而布满伤痕的脸庞。
耳畔回响着他们轻微的喘息声,王大鹏突然感到唇间有些许的苦涩,抬头望去,乐佳的唇边分明还带着笑意,可眼中却分明闪烁着泪光。
“乐嘉,你…“
王大鹏惊愕的瞪大双眸,记忆里他好像从未见过乐佳哭泣的样子。
可是紧接着,更令他惊愕的事情发生了,乐嘉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似乎被消融在泪水之中,他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另一侧已经不太温柔的阳光。
“这就是我的故乡啊。”
“以后常来看看我好吗?”
他的气息在瞬间被抽离,耳畔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他逐渐透明的躯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矢志不移的飞向苍穹的巨影,刺眼的阳光勾勒出他逐渐模糊的轮廓。
那一刻,他光芒万丈。
不。
王大鹏控制不住的尖叫,下意识的迈开双腿,向那个逐渐缩小的黑点飞奔而去。
“你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说好要和我相守已死的,你说好等战争结束了,你哪都不去的,乐佳,你他妈的个混蛋,你个骗子,你快回来,回来,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要让你烂在泥坑里,让你哭着求我回来,你个傻鸟傻鸟傻鸟,你个大木头…”
记忆中,他好像跑了很远很远,脚尖陷进厚厚的积雪,发出某种丝绸断裂的声音。
他心碎的声音。
朝鲜冰冷的空气灌入他不再温热的胸膛,强劲的风击打着他的耳膜,发出撕裂的痛楚,他想大声呼喊乐佳的名字,张开嘴却只剩沉重的喘息声。
他已经精疲力竭,但他不敢停下。
他怕他一旦停下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他不得不停下了。
他的手指似乎触碰到类似大理石的东西,随即他便被震了回去,整个人埋在松软的雪地上,再抬起头,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处墓碑,上面分明写着烈士乐佳之墓。
仿佛意识突然被抽离,他跌坐在地上,呆呆地重复着一个音节。
不。
不。
他尖叫着,惊起猛然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片漆黑,手指间触到一个类似开关的东西,他下意识按了下去,灯光亮起的瞬间,他才意识到他刚才只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熟悉感扑面而来。
是啊,战争哪有那么快结束。
他想起梦中的场景,下意识朝窗外望去。
昏黄的灯光,孤零零的晕开一点黑暗,如同无数个他离开后的夜晚。
没有人,很好。
他急匆匆的跑到玄关处,一把推开了大门。
还是没有人,很好。
王大鹏,你个傻子,梦境都反的。
他自嘲几句,正想回去睡大觉,指尖触到门的那一刹,他突然触碰到类似牛皮纸质感的东西,他急匆匆凑到灯下一看。
“爱妻王大鹏亲启。”
他一把扯开封口,手指力度过大,被用来装订的订书针划了一道口子,暗红的血液随着皮肤的纹路一层层渗开,他却顾不上擦拭。
信纸撒了一地,他拾起标了序号一的那张,借着煤油灯,他展开了信纸。
“大鹏卿卿如唔。”
“我将化作一颗繁星。”
他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临近天亮,他强迫自己看完剩下的信,痛苦麻痹了全身,他已经丧失了想哭的欲望。
指尖传来一阵疼痛,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上药,起身准备找药。
“号外,号外,今日头条,美帝已投降,热烈庆祝我军取得朝鲜战场胜利。”
他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却被刹那间涌出的巨大白光被迫眯起了双眼。
他闭眼,祈求乐嘉会在白光熄灭的瞬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天亮了而已。
无数的人们涌上街头,唢呐尖细的声音夹杂着清脆的鼓声,人们像梦境中一样,摇着手帕,大声唱着歌。
只是世界上少了一个乐佳,多了一张黑白照片。
人们总是说天亮了就会好的,可是有的人穷尽一生去追求光明,最终倒在了黎明。
于是他连同着他的那份执念,永远被留在了黑夜里。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活着的人站在他的尸骨之上,享受着久违的光明。
王大鹏关上了门。
叁
张小福推开了疗养室的大门。
白发苍苍的老人背靠着弹簧椅背,初冬的阳光微微跃动在他轻颤的眉间。
刚从少年特战队毕业,新的安排还没下来,在忙碌的军旅生活中,张小福早已习惯每天把日程表排的满满当当,然后一项一项打勾,可有一天他发现没有勾可以打了,有人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休息了。
张小福并不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感觉。
于是他在彪哥办公室磨了好久,才领了个探望老兵的缺,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有点被大材小用了,但有事干总比没事干好。
张小福放下了手中的鲜花。
塑料膜摩擦花枝发出细碎的撕拉声,张小福自认为这点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一转身才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有人说,不管多有个性的人,待人老珠黄时,便会沉淀出温和圆润的模样。
张小福一直认为自己聪明绝顶,足以面对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面前的老人却不一样,岁月不但没有磨去他的棱角,反而将它打磨的更加犀利,至少当他眼神扫过来的那一刻,张小福有些不知所措。
“早啊,年轻人。”
老人露出了不属于他年龄的痞笑。
“早上好,王先生。”张小福一边微笑,一边看向自己手中指向下午四点的表。
“王先生怪里怪气的,我就叫王大鹏,别整那些虚的。”
“好的。”
房间的气氛不可避免的走向沉默,张小福承认自己在刹那之间感到有些尴尬,他凭着自己记忆里对他仅存的了解,没话找话道。
“我们都听说过您的挚友乐佳上尉。“
“你们听说过他啊?”
“是的,他当年给您写的诀别信,现在还收录在语文课本上,你们之间跨越生死的友情,即使是今天仍让我们读完之后热泪盈眶。”
“怎么可能只是战友情 …哦,我是说可以把课文调出来看一下吗?”
张小福依言调出电子档,将手机递了过去。尽管他的表情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挚友大鹏如唔。”
有些疑惑,是他忘记了这封信吗?不太可能吧……伤心?大概是因为想起了烈士乐佳?痛苦?我大概是找错话题了,不过……愤怒?
老人冷哼一声,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他缓缓的抬起手。
“他不会要把我手机砸了吧,我才换的新手机!!”
可老人只是抬起手在储物架上取了一只旧匣子,来回翻找着了什么。
终于,老人翻出一叠泛黄的老照片,重重拍在了张小福的面前。
“你好好看看。”
张小福依言伸出手去。
“不准碰他们。”
老人一把夺过照片,嫌弃的瞪了他的手一眼。
“我们俩关系很好知道吗?”
张小福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朋友知道吗?”
张小福点了点头。
“我们关系真的很好很好。”
老人强调道,满意的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大手一挥:“好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张小福疑惑的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
“所以,你们俩的关系是?”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老人顿时暴跳如雷,他生气的拔高声调:“你们的语文课本是屎,是屎,知道吗?害人不浅,害人不浅!”
张小福盯着被摔碎的手机屏幕,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几天下来,张小福与老人相处的如鱼得水。
其实老人并不像表面那般强硬,或者说他的强硬仅仅局限于表面,一旦涌开一道口子,柔软的内心便轻而易举的暴露出来。
很显然,那道口子便是乐佳。
张小福最初对老人那一席话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似乎懵懵懂懂的触碰到一些东西。
他们真的关系很好。
他们真的不是朋友。
课本上的选文有改动,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张小福不敢想了。
老人嗜酒,天天缠着他让他偷偷给他带酒喝,张小福发现,这个时候,提乐佳就特别好使。每当张小福用乐嘉上尉不会希望你喝酒时,老人就立马咽了垂着头不说话。
不过老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bug,今天他一推开门,王大鹏就把一张照片怼在他的面前。
“你看。”
张小福识相的收回伸出的手,凑上前去。
照片上,王大鹏和乐嘉围坐在火炉前,火光将黑暗的照片镀上了一层暖色调,他们一只手交织在一起,一只手举着酒杯,张小福有些好奇的看了眼乐嘉,记忆中不苟言笑的历史人物,刹那间展现在他的面前,唇角上扬,狭长的双眼折射出温和的柔光,张小福不得心中一颤,不同于课本上简简单单的黑白证件照,这一刻,他才确确实实认识到了他们那些所谓的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也只不过是普平凡的普通人而已。
张小福正想的出神之际,老人突然一把收走了照片,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
“乐佳上尉让我喝酒,他还陪我一起喝来着。”
张小福有些疑惑的点点头。“所以小同志啊,两瓶威士忌,我请你喝一瓶。”
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他要带了,可是要记处分的。
张小福一想到彪哥咆哮的样子,顿时就吓得连连摇头。
老人扬起的嘴角瞬间就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年轻的时候没酒给我喝,老了不让我喝。破疗养院,什么意思?”
张小福试图把他拉起来,可任凭他怎么使劲,老人端坐在地板上纹丝不动,张小福停了下来,看着这位一脸委屈却不停的抖腿的老前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样吧,只要您不喝酒,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老人停止了抖腿,探过身子,难得对除喝酒以外的事表现出几次兴趣。
“真的?”
“真的。”
张小福索性把心一横。
吃大餐?撸串?部队能给报销吗?
张小福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
然而,老人沉思了几秒,难得收起了嘴角玩世不恭的微笑。
“我想去朝鲜看看。”他的声音低的像一声轻微的叹息。
“啊?”
我想去朝鲜,他说。
“现在?一月份朝鲜那边只会更冷,你疯了吗?”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
“现在去朝鲜要多久?”
“坐飞机的话,几天吧。”
“现在出发,那应该能赶得上他的50周年。”
默契的 ,他们都没有提到他是谁。
他下意识的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好吧。”他说。
他们相视一笑,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神中的复杂。
他们大概是疯了。
“他在信里说让我来看他的,我却一直没来得及去看。”
“一开始我老埋怨他了,我那时候想他既然一个人把我丢下了,我凭什么去看他,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好了。”
“后来我有点想他了,可是文革开始了,你知道的,那时候和国外有点关系都不行。”
“再后来我住进疗养院了。这群人古板的不行。就更不可能了。”
老人望着窗外蒸腾的云海,对着冉冉升起的烈阳抿了一口威士忌。
“他负了我,可我终究不忍负了他。”
张小福垂下头,握紧了公文包里肝癌晚期的检查报告。
雪,好大好大的雪,厚厚的银絮交织成无边的网,亲吻着埋葬着青褐色的土地,埋葬森森白骨,埋葬着一个个曾发生而未完全的故事。
而他是那个被困在网里的人。
进入朝鲜以后,王大鹏变得寡言少语起来,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护着老旧的小提琴。
小提琴是上个世纪的产物,黑漆剥落,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来之前老人用桐油擦过,此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不属于那个时代的光,显得有些滑稽。
老人被风吹的站都站不稳,却异常执拗,愣是不让张小福把小提琴抱走。
他们互相扶持着,越过一座山头,老人走得飞快。有时,张小福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去。
猝不及防的,老人停下了脚步,张小福没刹住车,结结实实的被撞了一下。
“他在挥手叫我呢。"老人低声喃道
张小福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残破的木屋,木屋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被积雪压塌,只有木尾的焦黑才显示出它存在过的痕迹。
是啊,这里真像他的故乡。
他绕过木屋,拐角处静静地矗立着大理石墓碑,发射出淡淡的荧光,仿佛站在这里等了他半个世纪之久。
王大鹏拭干了嵌在墓上的积雪,抚摸着乐佳的名字。
和梦里一模一样,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半个世纪前所做的梦并不完全是虚构,而是乐佳在九泉之下托给自己的梦。
王大鹏摇了摇头,自己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 ,怎么到晚年反而信起鬼神之说?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张小福怀里抽出来时带的鲜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墓前,轻声的说了一句:“我来了。”
张小福识相的退了出去,他知道老人想和他的爱人单独待一会。
他面对着五十年前的天空,奏响了第一个音节。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他低声吟唱,眼泪与飞雪交织在一起。
第一节献给十七岁初识那年淡淡的新雪,那时他伸出手,低声轻笑:“我们是同志了”
第二节献给除夕夜那天,他们开了两瓶威士忌,围在暖炕喝的满面红透,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他不受控制的揽住他的腰肢,在昏黄的灯光下落下第一个吻。
第三节献给离别那天,他将织的歪歪扭扭的针织帽硬套在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脑袋,祝他一路平安。
第四节送给那个荒诞不经的梦吧,他回来兑现带他看雪的誓言。即使只是在他一厢情愿的梦境里。
第五节,献给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
乐佳,你个装货,谁叫你逞英雄了?
乐佳,你个混蛋。
他面对着最后一缕夕阳,结束了他的演奏。
结束了,他想。
真的结束了。
他转过身,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王大鹏,”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很好听。”
王大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张小福找到他的时候,老人斜靠在乐佳的墓碑,怀抱着小提琴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已经停止了呼吸。
两个人的一生都笼罩在大雪里,所以他们最后在大雪里迎来了他们的结局。
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张小福知道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
他捋了捋额前的发,唱起老人未唱完的歌。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
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
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
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肆
冰雪消融的季节,张小福迎来了他的调令——去特种兵学校当教官。
他来时,五个少年已经列队整齐,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的忐忑不安。
张小福突然觉得其中两个人有点眼熟。
“我叫王大鹏,大鹏展翅的大鹏。”
“乐佳,教官。”
张小福长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新的太阳升起了。
当然,张小福没有忘疗养期间被王大鹏当牛马使的经历,第一次就罚王大鹏跑了十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