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祥的媳妇名叫翠英,那天她提着一桶猪饲料喂猪时觉得有一股温水般的液体从下面流出,便知道自己羊水破了可能要生了。家祥下地干活回来,看见翠英头靠在猪圈旁边叫着他的名字,金黄的猪饲料和灰黑色的泥土已经混在了一起。他赶紧抱起翠英,让他二叔张大财带他们去镇上的医院。
她二婶拿出两床棉被铺在拖拉机上,家祥把翠英放上去。张大财便摇起拖拉机上的发动机打火,手扶拖拉机的声音大的很,车尾冒出的黑烟熏得人恶心。
翠英生孩子时,遇到了难产,婴儿的头过于大根本出不来。他们镇上根本接生不了,必须去县里的医院才行。家祥心里全是恐惧,他满头大汗,不停地抖着腿,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着。
他二婶儿说:“家祥,你也别太担心,镇医院的医生说头那么大准是儿子。”
他哪还管的上什么儿子女儿的,只要大人小孩都能平安他就谢天谢地了。三个小时过去,手术室里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家祥攥得铁青拳头终于松了下来,手指才慢慢恢复血色。
“生了,是个女孩儿。”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说。
家祥干得起皮的嘴唇因为笑得太开心而裂开了口子,他却丝毫没有感觉。
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家祥觉得日子又有新的奔头,也比以前笑得多了,于是便给这孩子取名为笑笑。俗话说得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笑笑自小就懂事,做起什么事来都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
一到该给粮食浇水的季节,家祥就得全天都在地里待着。这老天爷要是不下雨,井里再旱点,庄稼的收成指定好不了。
中午的时候,笑笑就穿着她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水红色的棉布衣裳,拎着一个不知谁结婚时放喜糖的包,去地里给家祥送饭。
“爹,快来吃饭了。”一听见笑笑的声音,家祥便水管挪到还未浇水的那片地里。
“给我送得啥好吃的啊,笑笑。”他边问边脱掉那双沾满湿泥的到膝盖的水靴。
“猪脸子和刚出炉的馒头。”
爷俩找了个树荫坐在那底下吃饭,橙红橙红的猪皮上附着一层油光,淡紫色的瘦肉里面纹理都看得清楚,那香味窜到鼻子让人立刻把身体的疲倦忘到九霄云外。把猪头肉卷在还热乎的馒头里,一口咬下去,肉得香味混着馒头的甘甜这味道赛过家祥以后吃的任何好东西。
在逐渐老去的日子里,家祥总是怀念那些个太阳在头顶的中午,身边有女儿陪自己说笑,吃着卷着肉的热馒头,空气里还飘着被水浸润后泥土的味道。
等到笑笑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家祥就把她送去读了小学。当时恢复高考时,因为家祥祖宗上成分不好,便没有资格参加考试,所以他一直希望笑笑能考个大学出来。虽然家祥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可他还是全心全意供笑笑读书。
笑笑兴许是明白她爹的心意,每次成绩总是能考到班里前三。家祥觉得要是能供笑笑读个大学,他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了。
不过这命运捉弄起人来可没有丝毫地含糊,家祥在时隔十四年后再次体会了那种内心空空如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