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下首众妃嫔按位分依次端坐，个个屏息凝神，目光低垂。坐在前排的华妃年世兰，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难以按捺的期待与自得。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蜀锦宫装，赤金点翠步摇流苏轻晃，光芒璀璨，与周遭的沉寂格格不入。
皇后声音平和，缓缓开口道：“皇上体恤后宫，念及华妃侍奉年久，劳苦功高，心中已有决断，欲为华妃妹妹晋一晋位分，以彰恩宠。”
此言一出，虽未明言具体位分，但“晋位分”三字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华妃脸上的喜色再也抑制不住，唇角高高扬起，仿佛已然将更高的尊荣握在手中。她甚至未等皇后话音完全落下，便微微扬起下颌，用那把娇脆又带着慵懒的嗓音谢恩，语气中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她顿了顿，目光带着挑衅与憧憬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那凤座之上，竟似笑非笑地追加了一句，声音清晰无比，“说起来，这妃位之上有贵妃，贵妃上头还有皇贵妃呢……皇贵妃上头，那可就是皇后娘娘您了。”
“轰——”仿佛有无声的惊雷在殿中炸开。
满殿俱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欣常在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攥紧了帕子；敬嫔垂下的眼睫剧烈一颤，旋即死死盯住自己裙摆上的绣花；曹贵人脸色煞白，连忙深深低下头。所有嫔妃的目光，或惊骇、或嘲讽、或难以置信，都如同无形的针，刺向华妃，又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凤座上的皇后。
这已非简单的谢恩，简直是赤裸裸的觊觎和狂妄至极的挑衅！
皇后的面色却丝毫未变，甚至唇角那抹惯有的、温和的笑意都没有减退分毫。她只是轻轻抬手，用护甲拂了拂并无灰尘的衣袖，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
“哦？”她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华妃，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看来华妃妹妹……心思倒是活络，早已将后宫位分琢磨得这般透彻，连皇贵妃与皇后之尊都惦念上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软刀，瞬间割破了华妃所有的得意忘形。华妃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狂喜之下，究竟说出了何等授人以柄、足以致命的蠢话！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时竟吐不出半个辩解的字眼。
殿内气氛冰冷至极点，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坐在华妃下首的淑贵妃乌希哈轻轻开口了。她今日着一身湖蓝色绣缠枝玉兰的缎袍，清新淡雅，与华妃的艳丽夺目形成鲜明对比。她声音柔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缓和意味：
“皇后姐姐快别取笑华妃妹妹了，”乌希哈唇角含着浅淡笑意，目光温和地扫过华妃苍白的面孔，“皇上恩典，即将晋封位分，这是天大的喜事，妹妹今日定是喜不自胜，才会言语间失了往日的谨慎，想必心中对皇后娘娘唯有敬重，绝无他意。究竟是何位分，自有皇上圣心独断，我等姐妹唯有恭贺便是。”
皇后闻言，目光转向乌希哈，脸上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几分：“淑贵妃总是这般体贴周全。本宫自然知道华妃是真性情，这后宫之中，如她这般率直、心中不藏话的，倒是少有了。”她轻描淡写，将那句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狂言定义为“真性情”和“率直”，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刀光剑影只是众人的错觉。
华妃僵硬地顺着这个台阶下，声音干涩：“是……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心中却后怕不已，再无半分方才的张扬。
皇后宽容地笑了笑，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转而谈论起秋季宫中用度的小事。
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皇后便显露出疲态，众妃嫔依礼跪安，依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景仁宫正殿。
一走出景仁宫的大门，那股压抑的气氛仿佛才稍稍消散。嫔妃们三三两两走着，无人高声言语，但交换的眼神却充满了心照不宣的惊悸与揣测。
欣常在性子最直，忍不住快走几步，凑到敬嫔和淑贵妃身边，压低声音道：“我的老天爷！她当她是谁？位分还没定下呢，就敢这般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连皇后的宝座都敢挂在嘴边掂量！真是……让年大将军的功劳冲昏了头了！”
敬嫔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色，她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景仁宫，低声道：“从前已是那般嚣张，若真让她再进一步，无论是贵妃还是……皇贵妃，往后还不知要怎样呢。她磋磨人的手段，你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如今上头好歹还有淑贵妃和皇后娘娘能稍稍压着一二，若真有那一日……”敬嫔的声音愈发低沉，“只怕这后宫，就真是她年家的天下了，你我还有立锥之地吗？”
欣常在一阵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喃喃道：“皇贵妃……她竟真敢想……”
乌希哈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宫道上被秋风吹落的银杏叶，金黄璀璨，却已预示着凋零。她并未参与评论，只是那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凝重与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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