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吹动着殿内的纱帘。乌希哈正坐在暖榻边，拿着一只小巧的布摇铃，温柔地逗弄着趴在软垫上的女儿筠涵。小丫头咿咿呀呀地伸手去抓，发出咯咯的笑声，一派温馨宁静。
帘子轻响，心腹宫女婵儿悄步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探询，低声道：“娘娘，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今日……未曾翻华妃娘娘的牌子。”
乌希哈逗弄孩子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淡淡问道：“哦？那皇上今夜宿在何处了？”
“皇上……去了景仁宫。”婵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乌希哈脸上的柔和笑意渐渐敛去。她将摇铃轻轻放在一旁，对着侍立一旁的奶嬷嬷微微颔首。奶嬷嬷会意，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还兀自玩闹的小公主抱入怀中，无声地行了个礼，迅速退出了内室。
殿内只剩下乌希哈和她的两个贴身侍女，娟儿与婵儿。
乌希哈这才抬起眼，眸中已无方才的慈爱，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思量，她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皇上竟主动去了景仁宫？真是奇了。”
娟儿性子更急些，闻言连忙劝道：“娘娘，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皇后，皇上去也是应当的……”
乌希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些：“咱们这位皇上的脾气，外人看不明白，难道本宫还不清楚吗？你仔细瞅瞅，这些年，除了祖宗规矩定下的初一十五，他何时主动、心甘情愿地去过景仁宫？哪一次不是有事要与咱们那位‘贤德’的皇后姐姐商量？无非是又要借皇后的手，来平衡这后宫前朝的势力罢了。”她冷哼一声，“他还真把皇后当成他御书房里的大臣了！用得着时便召去商议，用不着时便搁在一旁！”
“娘娘！”娟儿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急声道，“您慎言啊！全天下都是皇上的子民，后宫亦是皇上的家事，皇上如何决断都是圣意……”
“圣意？”乌希哈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一个被自己‘子民’的军功胁迫得步步退让的皇帝！这满朝文武，读书人出身的有之，勋贵之后有之，难不成一个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弃文从武的年羹尧有用？说什么不得不晋华妃的位分来稳住前朝，无非都是那点子借口！自欺欺人！若是他还在……”
“娘娘！”这一次，是婵儿失声惊呼，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惊惧，及时截断了乌希哈未竟的话语。
乌希哈的话戛然而止，胸脯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楚，有不甘，更有深深的遗憾。
婵儿跪行两步，扯住她的衣角，仰头望着她，声音哀切却字字清晰：“娘娘！奴婢知道！奴婢一直都知道您心里苦，心里憋屈！可是娘娘，求您想想您的身后的家族，想想小公主，想想四阿哥！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啊！”
婵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乌希哈瞬间涌上的激烈情绪。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清明，只是那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无法磨灭的寂寥与锐利。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平静：“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婵儿和娟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是不敢再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跳动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乌希哈独自一人坐在榻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身下的锦垫。
那些未能出口的话，那个未能提及的名字，如同最深的刺，埋在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然而，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一直都很清楚在这深宫之中，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必须永远埋藏。感怀与愤懑于事无补，唯有清醒和权力，才能护住她想护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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