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早已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面色惶惶,脚步杂乱,端热水的、拿干净布帛的、不知所措呆立当场的,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恐慌。章弥太医几乎是被陈福半拖半拽着一路小跑来的,老爷子一把年纪,跑得气喘吁吁,官帽都歪了,也顾不得整理。
“微……微臣参见淑贵妃娘娘……”章弥上气不接下气地行礼。
乌希哈站在正殿中央,面色沉凝,挥了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虚礼免了,快去看莞嫔!”
“是,是!”章弥不敢耽搁,连滚爬爬地进了内室。床榻前纱帐垂下,一只苍白无力、微微颤抖的手腕从帐中伸出。章弥连忙铺上丝帕,屏息凝神搭上脉搏。不过片刻,他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灰败,心中骇然:【这……这脉象……竟然落得如此之快!分明昨日请脉时还……】
他颤抖着收回手,踉跄着转身出到外间,对着乌希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娘娘……莞嫔娘娘她……小产了……龙裔……没能保住……”
“什么?!”一直强撑着的浣碧闻言,如同被雷击中,猛地冲上前,眼泪夺眶而出,指着章弥质问道,“你胡说!你每日来请脉,都说我家小主胎象稳固,安康无恙!怎么……怎么就在太阳底下跪了半个时辰,就……就小产了?!定是你这庸医误诊!”
章弥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姑娘明鉴!莞嫔娘娘之前的胎象确实稳固!可……可今日这情形不同啊!那午后的日头何等毒辣?晒在常人身上都难以忍受,何况是有身子的孕妇?脱水、暑热、惊惧交加,便是铁打的胎象也经受不住这般折腾啊!再者……娘娘近日身子确是有些倦怠乏力,这本是孕中常事,好生将养便无碍,可万万经不起这等酷刑般的磋磨啊!贵妃娘娘,微臣……微臣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保不住这般……这般被硬生生糟践掉的皇嗣啊!”他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既是害怕,或许也有几分医者仁心的痛惜。
乌希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声音沉痛却保持镇定:“够了!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章太医,你起来,仔细为莞嫔诊治。孩子没了,已是痛事,万不能再让莞嫔的身子有损。务必用最好的药,让她尽快恢复康健,以后……总还能再有盼头。”
“是……微臣遵命,定当竭尽全力!”章弥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重新投入内室的救治。
“备笔墨!”乌希哈沉声吩咐。此事必须立刻禀报皇上皇后,刻不容缓。莞嫔这边有沉稳的崔槿汐指挥着,浣碧帮不上忙,又心系主子,见乌希哈要写信,连忙引着她来到甄嬛平日用的书案前,红着眼圈,亲自挽袖为乌希哈研墨。
乌希哈铺开信纸,笔走龙蛇,将今日翊坤宫发生之事,华贵妃如何无理责罚、自己如何赶到、莞嫔如何小产等情由,清晰冷静却又字字惊心地书写下来。写罢,她仔细封好,交给心腹陈福:“你亲自带人,快马加鞭,务必尽快将此信送到皇上手中!”
“嗻!奴才明白!”陈福深知事关重大,双手接过信件,匆匆离去。
“娟儿,”乌希哈又唤来另一心腹,“你立刻去寿康宫,将此事原原本本禀报太后娘娘。兹事体大,涉及皇嗣,必须让太后知晓。”
“是,奴婢这就去。”娟儿也领命疾步而出。
一连串命令下达后,乌希哈才感到一丝疲惫。婵儿连忙扶着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心疼道:“娘娘,您从翊坤宫回来就一直站着操心,连口水都没喝,先坐下歇歇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惠贵人沈眉庄带着哭腔的急切呼唤:“嬛儿!嬛儿!”只见沈眉庄与敬妃一同匆匆赶来。沈眉庄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满是惊惶与泪水。她们本被乌希哈劝回宫休息,但沈眉庄实在坐立难安,苦苦哀求敬妃,这才一同过来。
一进殿,沈眉庄便看到乌希哈,连忙跪下:“参见贵妃娘娘!嫔妾……嫔妾实在忧心如焚,静不下心来,才求了敬妃娘娘一同过来。擅闯之罪,还请娘娘责罚!”
乌希哈疲惫地摆了摆手:“起来吧,不怪你。你与莞嫔情同姐妹,担心是自然的。只是……莞嫔的胎,终究是没保住。你既来了,就去里面看看她吧,也好宽慰几句。”
沈眉庄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随即也顾不得谢恩,眼泪汹涌而出,踉跄着冲进了内室。
敬妃看着沈眉庄的背影,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懊悔与后怕:“早知会闹到如此地步……我当时就算拼着触怒华贵妃,也该强硬些阻止她这般蛮横无理!”
乌希哈摇摇头,语气带着看透的无奈:“你又何尝能料到她会疯狂至此?更何况,你我都深知年世兰的性子,越是有人跟她唱反调,她越是变本加厉,手段狠辣。”
敬妃望向内室方向,叹息道:“今日若非娘娘您及时赶到,以雷霆之势将莞嫔带走,恐怕……就不单单是小产这么简单了。”她言下之意,甄嬛本人可能都有性命之危。
乌希哈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她呀……今日这般作态,无非是想效仿当年纯元皇后,摆足架势,却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弄巧成拙,酿成如此大祸。果真是兄妹一脉,没一个懂得安分守己的。”
她抬眼望向窗外依旧炽烈的阳光,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如今,只盼着皇上和皇后能早日回宫吧。这后宫,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碎玉轩内,药味弥漫,哭声压抑,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紫禁城的上空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