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我听闻华妃复位后不久，延庆殿那位久不露面的端妃娘娘，似乎传了太医。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敬妃闻言，略显惊讶：“此事你从何处听来的？端妃姐姐常年卧病，等闲不见人，消息也传得少。”
“是我的宫女彩月，前几日去太医院为我取些调理身子的药材，偶然瞧见端妃娘娘身边的吉祥正与太医说话，神色忧急，这才留意到的。”沈眉庄解释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直安静聆听的乌希哈。乌希哈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平静地确认：“确有其事。”
她放下茶盏，缓缓道：“太医院院判章弥，前两日已来回过话了。无非是些陈年旧疾，心脉郁结，气血两亏，加上春日里气候变化，老毛病又犯了罢了，已开了方子仔细调养着。”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沈眉庄却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她轻叹一声，带着同情：“想来，定是骤然听闻华妃复位，心中郁结难舒，勾起了旧疾吧。端妃娘娘也真是……受了华妃这么多年的磋磨，如今还要因她而病情反复。”
敬妃在宫中资历较深，知道些旧事，闻言摇头叹息道：“其实说起来，这事儿……倒也未必全怪华妃狠毒。当年那桩事，细细想来，怕是端妃自己……也是着了别人的道，替人背了黑锅，才与华妃结下这不解的死仇。”
“哦？”沈眉庄入宫晚，对这段隐秘所知不多，立刻被勾起了好奇，“说来，我还从未真正清楚，为何华妃独独对端妃娘娘恨之入骨，多年来如此狠辣地磋磨她呢？她们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敬妃看了看乌希哈，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低声解释道：“嗐，这事儿说来话长。当年在潜邸时，华妃与端妃年纪相仿，家世相当，性情……那时华妃虽骄纵些，但与端妃还算说得上话，关系尚可。后来华妃初次有孕，皇上和王府都极为重视。谁知……她喝了端妃亲自送去的一碗安胎药后，当夜便腹痛不止，竟……竟小产了！而且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什么？！”沈眉庄惊得掩住了口，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虽知二人有怨，却不想竟是如此血海深仇！失子之痛，足以让任何一个母亲疯狂。
乌希哈此时才接口，她的声音更冷静，也更接近真相的核心：“其实，当年事发后不久，皇上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名暗中动手脚的格格，证据确凿，也算是为端妃证明了清白，证实那碗药在端妃送去之前，就已被人动了手脚。”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只是……华妃彼时痛失爱子，悲愤欲绝，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她认定了是端妃假意亲近，实则包藏祸心，害死了她的孩子。这份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多年来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着端妃的无辜姿态而愈发炽烈。所以，即便后来端妃也因故再不能生育，华妃也从未有过半分怜悯，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辱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心中的痛与恨。”
沈眉庄听得心绪起伏，喃喃道：“没想到……二人之间的纠葛，竟是这般深沉惨烈。如此说来，端妃娘娘亦是可怜人，无端被卷入，承受了这无妄之灾。”
敬妃感慨道：“是啊。好在如今是贵妃娘娘您协理六宫，秉公处理，端妃娘娘那边若是需要太医，也不必再像从前那般，还要看人脸色，甚至被刻意刁难，连太医都请不到了。” 她言语中充满了对乌希哈的感激。
然而，敬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看到表面的恩怨，却未窥见冰山下的暗流汹涌。
乌希哈听着敬妃的话，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若说端妃是否全然无辜，从皇上后来赐给她的这个“端”字封号，或许便能窥见一二。“端”，方正、正直，是褒奖，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枷锁与暗示？意在让她保持“端正”，永远守住那个秘密。端妃自己心里何尝不清楚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可她……却恨不了那个她本该去恨的人。
说到底，端妃还是过于感情用事了。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将她当作一枚平衡年氏势力的棋子，利用她送药的身份，一举除掉了华妃可能诞下的、带有年家血脉的皇子，又顺势将她推出去承受年世兰所有的怒火，自己则置身事外，甚至还能博得一个“公正处置”的名声。这般冷酷的算计，端妃未必看不透，可她竟然还对那个男人投入了真感情，甘愿为他背负这一切，默默承受多年的折磨，这岂不是愚蠢？
而这些年来，华妃虽然跋扈，屡次折辱端妃，甚至克扣用度，但后宫之事，皇后又岂会全然隐瞒不报？皇上他又真的毫不知情吗？他每次听后，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年世兰性子跋扈”，便再无下文。他恐怕……乐见其成吧？最好让年世兰的嚣张跋扈，将端妃这个知晓内情的“苦主”彻底磋磨致死，届时，这便又是他手中一条讨伐年家、彰显年氏罪状的绝佳借口！端妃的命，在她失去孩子和她自身价值的那一刻起，在那个男人眼中，便已微不足道了。
乌希哈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嘲与怜悯。这后宫之中，谁又不是棋子？只是有些人，至死都不愿醒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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