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洪福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心中苦涩难忍，又怕在她眼前落泪，那苦难的泪水终是被他狠狠的禁锢在了眼里。
女儿站在门口没进来，没出声，但是已经泪流满面了，脏兮兮的小手一遍又一遍的想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她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也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流眼泪，这是这眼泪怎么也擦不尽。
妈妈在床上躺了好久，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可以给她做好吃的，她最喜欢妈妈做的野菜饼了。可是天没有遂她愿，她的母亲的眼睛都逐渐失去了神采，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也不哭了，只是眼睛还是肿的。
她开始早早的起来帮父亲做饭，勤快的打扫好家务，给母亲熬药，给家里的猪崽为食。她的小嘴抿成一条线，好像这样就能攒起来力气和希望一样。
孟洪福看着倔强的女儿和面露灰败之色的妻子，感觉这个夏天攒的一股闷热之气压在了胸口。
孟洪福屋头回到那天，看着那些秧苗都枯萎死去，没救了。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只觉这世间处处透着不公平，他的妻子虔诚的相信着神佛，相信来世今生因果轮回……相信好人有好报。
她总是心甘情愿的吃亏，先让别人得到更好的先。她从不倾诉苦难，好像苦难已经绝迹了。现在苦难已经找上门了，而神明连一点时间都不肯施舍了。
他憨厚的活了很多年，他并非不懂只是还没堆积够能压倒人的稻草，今天也一样。
他还是苦苦挣扎着，他不忍看着妻子皮包骨的样子躺在床上痛苦的喘息，他只希望妻子能在最后少一点痛苦。
他面前的世界随着他的痛苦变得扭曲，然后又一点点还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坐在床边，桌子边的碗还剩下小半碗药，妻子抓着他手，脸上的笑容温柔恬淡。
他她听不清说了什么，耳边只有阵阵的耳鸣，只看见她最后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如同昙花一现，她的手垂了下去，闭上的眼镜再也不会睁开看一眼这个世界，嘴角的那抹浅笑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治愈的伤痛。
那天，他的妻子最终安眠于这片土地，连同他的爱，他的善 ，一起埋葬在泥里。
————
女孩看着母亲的离去，所有攒起来的希望都死掉了，曾经紧抿的嘴再也抿不住，扑在母亲不再柔软温暖的怀里嚎啕大哭。
孟洪福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安慰自己的女儿，看着她哭哑哭累，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说:
“没事了，这样她不会再难过痛苦了。”
他机械般一点点的操办着丧事，他眼看着每一个来吊唁的人。那些人带着笑脸来，凑出一张悲痛，带给他安慰和同情；背对他时，是只有他不能听的窃窃私语；离开时，那张悲痛被丢进了垃圾桶……
这场葬礼结束之后，他让妻子的母亲带走了女儿。他不再去管地里的秧苗，不再扛起锄头，连那头哼哼叫喂不肥的猪崽也不再喂了。
所以除了这个房子，他把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可那些钱还不够还那些欠下的。这里已经只有等他还的债，没有等他的人了，他只能带着浑身的赤裸离开，他以为自己不会回来了。
在茫茫人海里飘荡，像是没有根的浮萍。他失去了那种敦厚而棱角分明的脸，变得圆滑。像是粗糙的石头被冲刷击打后，扎堆于鹅卵石里。
五年后，他回来了，带着新的样子，鹅卵石的样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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