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旧书店·新客
年后第一个回暖的周末，林夏刚帮老人把新收来的旧书按年份排好架，玻璃门就被一阵带着寒气的风推开。进来的是个穿浅灰羽绒服的姑娘，怀里抱着个磨得发亮的帆布包，进门先搓了搓手，目光像受惊的小鹿似的扫过满室书架，最后落在柜台后正用放大镜校勘书页的老人身上。
“请问……这里收旧书吗？”姑娘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没褪尽的鼻音，说话时从帆布包里掏出本硬壳书，封面是磨损严重的暗红色，“这是我奶奶留下的，她说要是实在找不到下家，就送到真正懂书的地方来。”
林夏凑过去看，书脊上印着《边城》两个烫金大字，边角卷得厉害，却看得出来被人精心包过书皮——内层是几十年前流行的碎花布，外层又覆了层透明塑封。老人放下放大镜，接过书时指腹轻轻蹭过布面：“这书皮是手工缝的吧？针脚很细。”
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这点：“是我奶奶缝的！她说当年爷爷在部队，托人从上海寄来这本书，她怕弄坏，连夜找了自己的碎花衬衫改了书皮。”说着她翻开扉页，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是工整的钢笔字，开头写着“致阿珍”，末尾的日期是1972年。
“我奶奶就是阿珍，”姑娘指尖抚过信纸上的折痕，声音低了些，“爷爷走得早，她后来就靠着这本《边城》过活似的，每天都要翻几页，说里面夹着爷爷的信，就像爷爷还在跟她说话。前阵子奶奶摔了一跤，记性越来越差，昨天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把书送出去吧，别让它跟着我落灰’，我才想起社区公告栏上的启事，找了半天才找到这条巷。”
老人听完没说话，起身从里间的柜子里拿出个铁盒子，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叠着几封旧信。他抽出最上面一封，递到姑娘面前：“你看看这个。”姑娘接过来，发现信封上的字迹竟和自己奶奶那封信的字迹有几分相似，落款处写着“陈建国”——正是老人父亲的名字。
“我父亲当年在部队当文书，”老人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信纸，“1972年他在上海集训，帮战友寄过不少书和信，其中就有封寄给‘阿珍’的，说要给她寄本《边城》，还说等退伍了就带她去凤凰古城，看看书里写的茶峒。”
姑娘手里的信纸“哗啦”一声落在柜台上，她慌忙捡起来，反复比对两封信的字迹，眼泪突然掉在信纸上：“是真的！我奶奶总说，爷爷当年答应带她去凤凰，可后来爷爷转业去了外地，没等兑现承诺就病了……”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抱着《边城》，身边站着的男人穿着军装，眉眼间竟和老人父亲的旧照有几分神似。
林夏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哈尔滨的咖啡馆，老人贴在留言墙上的便签纸。她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本《雪国》，翻开夹着明信片的那一页：“你看，我们也有这样的故事。”姑娘凑过来，看到扉页上的小雪花和明信片上的字迹，突然笑了，眼泪却还在往下掉：“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别人的约定记这么久。”
那天下午，姑娘没把《边城》卖掉，而是把书留在了旧书店，说要和《雪国》放在一起。老人找了个靠窗的书架，把两本书并排摆好，还在旁边放了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姑娘带来的、奶奶年轻时叠的纸星星。
临走时，姑娘说等奶奶身体好些，要带她来旧书店看看。林夏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帆布包消失在巷口的阳光里，回头时发现老人正对着两本书笑，手里捏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那本笔记本里，已经记满了这些年和旧书有关的故事。
风从玻璃门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巷口玉兰花的香气，混着樟木与油墨的味道，漫过满室的旧书。林夏伸手拂过《边城》的书皮，突然觉得，这些被时光打磨过的旧书，就像一个个藏着温暖的小盒子，只要有人愿意打开，那些被遗忘的约定和思念，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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