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子呼呼睡着了,呼噜打得就跟摩托车没了排气管一样响。支湃却睡不着,他心里没底。他知道,俏皮话好说,可真要去驱魂驭鬼,自己没有莫小则那本事。
他忽然想到,想当年,在天道院里,博通子传授给呼延秀用三昧真火驱魂,可以把人魂、鬼魂给烧得无比酸爽,可呼延秀没念过书,不认字儿,所以口诀和心法总是记不住,当时,自己把口诀心法编成了一首歌儿,唱给秀儿听,那首歌儿怎么唱的来着?
支湃很兴奋,他披上衣服起床出门,在院里到背手一边回忆一边哼唱。前尘往事一起涌向心头,支湃想起了那帮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他们现在到底在哪?过得怎么样?
到了后半夜,支湃感觉到自己回忆的差不多了,可是,怎么样能试一次呢?身边没有鬼,只能用人的命魂做试验,用谁呢?黎结巴?贺姐?李四?
支湃无奈地回到厢房,沉沉睡去。
正睡着,就听大门又被砸的山响。
鹤顶红披头散发的一边系腰带一边喊:“来啦,别敲了。”
门一开,外边有四个年轻人,为首的是一个歪嘴儿,这小伙儿长得就跟木乃伊成精似的,干巴瘦没有肉,高颧骨尖下巴,一说话满嘴的酒气:“你个养汉老婆,怎么才开门啊?我们哥几个在ktv玩了一宿,饿了,你赶紧去做点早饭。”
李四从屋里走出来:“哎呦,这不是宋金吗?这大夏天的,怎么还穿着中筒靴呢?”
宋金看了李四一眼:“又是你,这儿成了你家啦?”
李四点头哈腰,冲着贺姐使了个眼色,贺姐一边扎头发一边应承:“你们先坐,我马上就去做饭,下馄饨。”
宋金歪着嘴吩咐:“熬点粥,再炸点花生米。”
李四闪身进了厢房,告诫支湃:“兄弟,我知道你是火爆脾气,外边那歪嘴的孩子是镇长的小舅子,真的得罪不起,咱要是招惹了他,贺姐这农家院就得关门,你们俩接着睡,就当没听到。”
李四出门儿去伺候着,屋里黎结巴小声骂:“这特娘的什么世道啊?一个镇长的小舅子就狂成这样,到人家里颐指气使的,特吗的。”
支湃却毫不在意,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嘴里念叨着:“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黎结巴问:“你,给,给谁打电话呢?”
支湃按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一声喂,支湃小声说道:“小军呐,有人来你老姨家里闹事儿了,贺姐没法去给你找牛心了,这事儿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黎结巴挑起大拇哥:“你小子损,损透了!”
支湃走出厢房,径直到自来水前洗脸,石桌前的宋金看了支湃一眼,问道:“贺寡妇,这小子谁呀?”
李四心中一紧,生怕支湃暴脾气蹿了,支湃扭过脸看了看宋金,假装问:“四哥,这位是谁呀?他印堂发黑,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要有灾祸了。”
宋金的嘴被气的更歪了:“呸呸呸!放你妈屁,大早起的给我添堵,你活腻歪了是吧?”
李四刚要打圆场,支湃却主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学过点相面,刚才说的可能不对,您别往心里去,对不住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支湃这么一说,宋金也就不再耍横了,他问道:“你真会相面?骗子吧?”
支湃陪着笑脸:“一点小手艺,不过,我提个建议,如果一会儿你真的遇到灾祸了,举个例子来说,谁打你一拳,你一定要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你得说三句我愿意!”
宋金哈哈大笑:“握草,难道有人向我求婚吗?哈哈,不说三句我愿意能怎样?我就说日你娘!还有人敢打我?哎,贺寡妇,饭做好没,饿死了。”
贺姐端了一锅小米粥走出来:“来啦,饭好了。你们先吃点小咸菜,花生米正炸着呢。”
贺姐给几个人盛粥,宋金在鹤顶红屁股上捏了一把,嬉皮笑脸说道:“哎,贺寡妇,我们昨天在巨石歌厅唱歌,没结账呢,你今天去给结了,听见没?”
鹤顶红干笑一声:“呃……行……多少钱呐?”
宋金扭脸问小弟:“多少钱?”
其中一个染了黄毛的小弟喝着粥回了一句:“两千一。”
宋金扭头回答:“你去了给两千就行,就说我说的。”
鹤顶红面露难色:“大兄弟,你看,我这儿孤儿寡母的,一个月也挣不来几个钱,要不这么着,姐替你出一半儿,你看行不?”
宋金滋儿喽滋儿喽喝着粥,挑眉毛看了鹤顶红一眼:“一半儿?哼,你还学会讨价还价了,行吧!不过,你得注意了,最近有消防检查,卫生检查,你得去办一个健康证,还得弄消防通道。”
旁边小黄毛附和着:“对,要不要我叔叔来查一下你的营业执照啊?”
一旁的李四肺都快气炸了,可游走社会这么些年,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几个小子那是真得罪不起,李四赶紧给求情:“小宋啊,四哥说句话,这个事儿……”
“有你什么事儿啊?她是你姘头你就要强出头啊?”宋金横着眉毛歪着嘴,一脸的欠抽相。
这时,贺姐的小孩儿,四岁的茄子端来了小咸菜,放到桌上,非常懂事儿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一旁喝粥吃菜。
宋金另外一个小弟看了看茄子,笑了:“这逼崽子还挺不客气,坐这儿就吃。”
贺姐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给宋金夹菜:“我最近手头真不宽裕,这么着,下个月……”
她话没说完,小黄毛站起来,一脚把粥锅给踢翻了,小米粥撒了一地,茄子吓得不敢喝粥了。
贺姐也吓一跳:“哎呀,当着孩子呢,别这么大火气。
支湃在一旁搭腔了:“贺姐,你就答应了就行了,今儿就去给人结了账,不就是两千块钱吗,你还得靠这位老弟给照应着呢。”
贺姐很奇怪的看了支湃一眼,支湃冲他挤挤眼,把贺姐和李四拽到一旁:“你们先忍住,据我推算,这小子马上要倒霉。”
贺姐不明就里,但是也只要如此:“行,我今天下午就去结账,就是县城里那个巨石ktv ,对吧?”
宋金不依不饶骂骂咧咧:“早特娘的干嘛去了,非得让我费唾沫。花生米呢?”
贺姐一拍脑门:“哎呀,快炸糊了。”
贺姐把花生米拍黄瓜端上桌,还没容等说话,院子大门被一脚踹开了,小军带着女朋友走了进来。
宋金扭头一瞧,赶紧站起身迎过去:“哎呦,军哥,你来啦!快过来一起吃饭,贺寡妇,再去熬一锅粥,在炒俩菜,我军哥来了。”
小军一句话不说,用眼睛在宋金他们四个人的脸上扫过,又看了看满地小米粥,黎结巴一瞧,好戏马上要开始了,他走过去抱起茄子:“孩儿啊,别吃了,走,我送你回屋,刚才吓坏了吧?你一害怕一上火,尿都是黄的了。”
黎结巴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是暗着拱火,因为茄子的尿那可是小军的药引子。
小军这两天憋了一肚子火,无缘无故连续两天被抽嘴巴子,这邪火一直没撒出来,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了。
宋金看着一脸怒气的小军,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用袖子蹭了蹭石凳:“军哥,来,坐这儿。”
宋金咬着后槽牙骂道:“你姐夫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镇长,连县委常委都不是,就把你猖狂成这样?闪灵镇就装不下你了吧?”
宋金一愣:“军哥,这话是打哪说起呀?贺寡妇,去,给我军哥倒杯水。”
小军其实早就想动手,可是怕被支湃埋怨,他偷瞄了一眼支湃,支湃用肯定和鼓励的眼神冲他点点头。
小军心中大喜,卯足了力气,抬手一个耳光抽在宋金脸上,这耳光分外清脆响亮,在院里都有回声了。
宋金捂着脸瞪着眼看着小军:“军哥,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怎么得罪你了?”
小军也在问自己,对呀,我抽他得有个理由啊,想了一会儿,指了指鹤顶红:“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老姨!”
宋金一脑门子问号:“你老姨?我真不知道啊。”
小军抬腿踹在宋金肚子上:“草你妈的,现在知道了吧?你个狗卵子来这儿作威作福!
宋金捂着肚子疼的直冒冷汗,支湃赶紧过去搀扶宋金:“兄弟,你这是命中有此一劫。”
宋金忽然想起了支湃说的话,他不得不相信,这场灾祸是命中注定,他捂着肚子,冲着小军嘀咕了一句:“我愿意!”
小军被气得都要疯了,冲过去采着宋金的头发往石桌上磕,宋金捂着脑袋嗷嗷叫唤,可还是按照支湃所言,说了句:“我愿意!”
小军拍手鼓掌:“好,有骨气,今儿……”
话没说完,小军的电话响了,他放开宋金接了电话:“喂!怎么了?什么?宋金他们在咱家店里消费,没给钱?知道了,他就在我跟前呢,今天中午12点之前,钱就送到,晚一分钟,加一千!”
小军挂断电话,这回更硬气了,他把手机递给女朋友,走到宋金跟前:“还学会吃白食了?吃到我头上了?”
宋金摸着脑袋上的包,想了许久,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三个字:“我愿意!”
小军被气笑了:“我今天不打出你屎来,算你拉的干净!”
一旁的鹤顶红一瞧,哎呦,自己拱火的机会来了,她赶紧过来假装劝架:“外甥,别打了,刚才宋金跟我说了,巨石ktv的钱,他让我去付账,我今儿下午就去,你别生气了。”
小军采住宋金的头发:“你还真是个下三滥呐,我问你,你姐夫是不是和你们一起去ktv消费了?”
宋金吓得一哆嗦,他知道,小军的父亲在市委市政府都有很硬的关系,这么问,肯定是要对自己的镇长姐夫下手,宋金抱住小军的大腿:“军哥,你饶了我吧,我姐夫没去,真没去,钱我现在就给你。”
一旁的黎结巴不干了,他跳过来阻止:“不行,这个钱还得让贺姐出。”
大家一惊,不知道黎结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黎结巴解释道:“刚才他可是说了,如果不出这钱,就要来消…消…消防防检查,卫生检查,让贺姐这个农家院,吃,吃,吃…吃不了兜着走,那个黄毛把粥锅,踢,踢…踢翻了,说带着他叔叔来查营业执照,所以,这个钱,还是得贺姐出。”
傻子都听的出来,这明明就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起哄架秧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小军还真的就把宋金撒开了,缓步走到黄毛面前:“粥锅是你踢翻的?你挺牛逼呀?”
黄毛使劲咽了口唾沫,使劲挤出一丝笑容:“军哥,我错了,我……”
“舔干净!”小军指着地上的小米粥冷冷说道。
“啊?”黄毛一愣。
小军走到墙角,拎起一根劈柴,把劈柴放到黄毛的脖子上:“舔干净。”
黄毛无助地看了看宋金,宋金捂着脑门上的包,屁都不敢放一个。
支湃一瞧,这有点过分,赶紧过来解劝:“行了啊,看我的面子啊,这么着,舔一半儿,行吧?”
黄毛差点被气死,哪有这么解劝的。
小军却摇头不答应:“剩一个米粒儿,你就给我老姨一百块钱,舔!”
黄毛没办法,跪在地上低下头,一边舔一边嘬着米汤,强忍着往下咽。
回过头来,小军走到宋金跟前,宋金腿肚子有点转筋,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打算豁出去了,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种冲动是抑制不住的,宋金把手摸进了自己的中筒靴,那里,藏有一把三棱刮刀。
宋金瞅着小军,他打定主意,一旦再敢欺辱自己,就和他拼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小军干别的不行,打架可是一把好手,他一眼就看出了宋金神态不对劲儿,小军用手捏着他的下巴,问:“宋歪嘴儿,我看你心里不服是吧?”
宋金用左手把小军的手拨弄开:“军哥,我给够你面子了,你别欺人太甚。”
小军一乐:“哎呦,你还学会用成语了,刚才你在我老姨这儿吃拿卡要的,你就没想过欺人太甚这个词儿?草你妈的。”
宋金冷不防的拔出三棱刮刀,三面刀刃在朝阳中闪闪泛光,众人都是一惊。
宋金咬着牙说道:“草拟吗!我的命没你值钱,可大不了我一条烂命换你一条。”
黄毛抬头一看这个局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粥米汤,用手一指:“宋哥,别怂,咱四个人干他!”
小军却一点也不慌,扭脸看了看女朋友:“桃子,我今天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了,你从包里给宋大兄弟拿一万块钱。”
桃子点头答应,众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家没想到小军竟然如此的能屈能伸,桃子走到宋金跟前,打开手包拉链,从里边掏出了一把五四手枪,抵在了宋金的太阳穴上,宋金一哆嗦,慢慢把刮刀放到了桌上。
桃子轻声说道:“你这命能值多少钱呐?”
众人都是惊恐不已,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冲动,而且家把式这么全和。
贺姐一看事儿闹大了,赶紧来劝,这回可是真劝了:“行了行了,都别闹了,舞刀弄枪的不像话。”
小军从桌上拿起三棱刮刀冷冷说了句:“不行!”
黄毛一看这个情形,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继续去舔小米粥。
正在焦灼之时,外边走进来一个人,喊了一句:“大妹子,干啥呢?”
众人一瞧,来者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刀刃飞薄,一脸迷茫的站在了门口。
桃子把枪收了起来,小军把刮刀藏在背后,宋金长出一口气。
鹤顶红大骂一声:“遭殃的刘瘸子,一大早你拎着刀要干嘛?”
刘瘸子回道:“那头牛快不行了,我给你送过来了,你不是打电话说要牛心吗?”
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小军喊了一声:“对,牛心是我要的。”
刘瘸子回道:“这牛心可贵啊,最少你得给我……”
鹤顶红怕瘸子把话说漏了,赶紧接茬:“别废话了,少不了你的。把牛牵进来吧。”
刘瘸子嘟囔了一句:“头发长见识短,牛都快不行了,哪能走路呢。我用手扶拖拉机给你运过来的,门口有两辆汽车,我进不来院儿。”
李四赶紧去挪车,小军掏出车钥匙扔给宋金:“去,帮我挪车去。”
宋金一瞧,对方竟然主动示好,赶紧点头应允:“哎,军哥,您那车我可开不好。”
小军指了指支湃:“我哥说了,不让我招摇,我今天很低调,开的A8。”
支湃心里暗骂:“日你大爷,A8竟然是不招摇?”
刘瘸子把将要断气的黄牛拉进院子,一脸困惑地责备贺姐:“大妹子,你看孩子都饿成什么样了,趴在地上喝粥呢,家里也不缺粮食,粥洒了就再做呗。”
贺姐很尴尬。黄毛抬头看了看小军,小军摆了摆手,黄毛这才敢爬起来。
支湃亲自找来一个小瓶子,走到黄牛跟前,怜爱地摩挲着老牛的后背:“累了一辈子了,该去享福了,别留恋了,走吧。”
老黄牛好似听懂了支湃的话,勉强扬起脖子看着刘瘸子,刘瘸子也有些伤感:“你到岁数啦,上好的豆子管够,你也吃不动了,去吧。”
老黄牛眼睛里闪出晶莹的液体,黎结巴在一旁惊呼:“哭,哭了,流,流眼泪了。”
支湃走过去,用小瓶子接着。
宋金凑到小军跟前打听:“军哥,都说抹上牛的眼泪能看见鬼魂,这小子怕不是要去捉鬼吧?”
小军一脸得意:“当然!这是我伯伯请来的高人。”
宋金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他刚才第一眼看见我,就给我相面了。说一个小时之内我就要挨揍,果然呐!。”
小军不屑道:“还别说你了,昨天他算的我要挨嘴巴子,你看我这脸,都成什么样了!”
“谁敢动你,哥,你跟我说,我灭他!”
“少废话,这就是命里该着的,否则,谁敢抽我?”
没过多时,老牛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刘瘸子穿上背带皮裤,手里拿着弯刀走到老牛跟前,支湃却拦住:“且慢。”
刘瘸子问:“怎么了?”
支湃拿了几张黄纸答道:“我给它超生一番。”
支湃默念着超生咒语,脑子里却是前尘往事:想当年,莫小则孤身一人,亲率几十万阴兵攻打泫城内的九灯门,之后,独自一人给几十万大军超度亡灵,自己虽然学了一点,可也不知学的是否对路。
支湃超度完,刘瘸子开始杀牛取心,他捧着一颗巨大的血淋淋的牛心递给小军,小军吓得直往后躲:“怎么这么大?这怎么能吃的完?”
宋金赶紧溜须:“没事儿,我们哥几个帮你吃,切成小块儿,少放辣椒面多放孜然。”
“吃你奶奶!这是我和桃子的破灾仪式,该滚哪滚哪儿去,少在这儿起腻!”
宋金讨了个无趣,臊眉耷拉眼的准备离开,支湃忽然想起什么,他伸手相拦:“别着急走,你身上的灾祸没有完全破除,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给你施法。”
宋金大喜:“哎呦,那可太好了。”
支湃心中暗想:“昨夜我回忆的咒语,是否行得通,不妨拿这孙子做个试验。”
支湃一边画符,一边给宋金解释:“你的身上,有一股邪气,一会儿我帮你把邪气烧掉,如果成功了,你会感觉有些疼痛。”
宋金一梗脖子,脱掉自己的外套和背心,露出来皮包骨头的后背:“看看,被砍刀砍过,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