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暮春的风已经起程,树的种子随风而去,在最荒芜最贫瘠的土地里用力扎根。
轻轻拂过大伯家的红砖瓦,指尖沾上一层灰色。灰旧的木房子前,陪伴大伯一生的树依然枝繁叶茂。沟纹较密,褐色的裂成长方块状的树皮,韵似老人饱经沧桑的岁月。
幼时贪玩,常常溜到大伯家,他门前的平坦的宽阔的土地是我最喜爱的地方。执一把生锈了的镰刀,肆意滑弄干裂的土,伴着一阵风,好像我就是那驰骋江湖的侠义之士。大伯不会斥责我的顽劣心思,他总是笑呵呵的,坐在门前的木马扎上:“小宝小心一点,镰刀伤人。”我看了看镰刀,尖锐部分早已被铁锈腐蚀,没有了锋利,就像曾经健壮的大伯,也渐渐坨了背。
那老树的枝叶摇晃着,把我带回小学那段时日。家里人总是很忙,大伯便自告奋勇骑着他那摇摇晃晃的破旧电动三轮来接我。我的虚荣心作祟,总是吵着闹着不要他。大伯从不生气,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枚硬币,在我面前晃了几下,阳光从云峰里挤出一缕,照得它连同大伯一样熠熠闪光。我的记忆中,大伯变得虚幻了,有人站在我面前,变幻成一团柔和金灿的雾气,将我包裹着。他说:“小宝,去买糖吃。”
包装粗糙口感却香甜的糖,我再也没有吃到过比那更令人幸福的糖了。当我回首时光想要抓住大伯予我的一抹温情时,已太迟,太迟。
父亲点燃一根烟,烟味呛的我流眼泪。“可以不拆吗?”我深深望着木门紧闭的老屋子,无法对它说出再见。“不拆不行,没人照看了,迟早成危房。”父亲说。一阵迅疾的风,一片树叶落下来,就在我面前的土地上。老树好像用它的方式在和我做着告别的决绝。我蹲下身拾起那片叶,端详许久。
就此告别吧,种下一片叶,许诺来时的一路繁花。
我转过身,不让父亲看见眼里的泪。老树对我来说就像大伯,一样的有力,又一样的沧桑。大伯时常坐在那棵树下面,抚摸它粗糙的树皮。
父亲将那棵树移回了我家院子旁的土地。
我看着我家新生的柿子树和老伯家最后一棵树,因这风而发出合奏的乐曲。告别,新生与重生。
冥冥之中我感觉大伯在用他最后一丝力气说:“小宝,再见。”树叶,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我释怀了,扶着树干,告别,何尝不是新的遇见的起点。大伯用他对我的疼爱换我对未来的期盼,带着告别时的心情,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