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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短篇完结)

竹沐玖钦

宋玖钦漫无目的地漫游在竹林之中,他的小宅建于山下,宅后的山上有片竹林,据说春天景色极美,不过宋玖钦也就有小时候到山上玩过一次,具体怎样的美,他并不清楚。山下的宅子是父亲在他小时候建的,长大后他就不常来了,自然也就显得比较冷清。

他也是因为找不到作画的素材才想起这片竹林,到这儿来取景。

在竹林中走了一阵,他仍旧毫无灵感。忽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走近一看,竟是位衣着朴素的姑娘,倚靠着一棵竹子,睡得正熟。她的身旁,放着一篮还沾着泥土的新鲜竹笋。

那姑娘的肤色偏白,面容也的确是姣好的。宋玖钦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姑娘,姑娘?”

那位姑娘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连忙起身,后退几步。

“姑娘别怕,我没有恶意。”宋玖钦连忙拱手作揖“我只是到这竹林取景,碰巧看到你,你……睡这儿不会着凉吗?”

那位姑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侧身对宋玖钦行了个礼“多谢公子关心。”

宋玖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姑娘抬起头看了一眼天,道:“天色渐晚,家中有人待归,公子有缘再见。”

“那个,敢问姑娘芳名?”

宋玖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问完自己都怔住了。

“小女姓沈名沐。”

等宋玖钦回过神来,那位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姓沈名沐,沈沐么……

宋玖钦回到宅中,现虽是万物新生的初春,但这偌大的宅子除了宋玖钦以外就只有几位仆人,呈出一派冷清之态。

宋玖钦不知为何,脑中总是忆起沈沐林中倚竹而睡的画面,思考再三,最终还是提起笔,做了一幅画。画中女子身着布衣,靠着竹子睡得安详。清秀的容貌与背后的竹林相衬,令人移不开眼。

宋玖钦原本只是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沈沐,哪知道还真的遇上了。沈沐背对着他,在一棵老竹旁挖笋。

“沈姑娘”他对着沈沐喊了一声。

沈沐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就看见宋玖钦朝自己走来,脸上不仅流露出些许惊讶。显然,她没有想到宋玖钦回来找自己。

“昨日做了一幅画,因画的是姑娘,不好私藏,想了想,便赠予姑娘吧。”宋玖钦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画递了出去“算是昨日之事的赔罪。”

沈沐脸上惊讶未消,不过现在应该是因为这幅画。

“小女谢过宋公子。”她覆手向宋玖钦行了个礼。——画上由宋玖钦的落款,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宋玖钦也就并不惊讶。

但她接着说道“只是小女现手上沾了泥星,恐脏了公子的画,可否清公子帮忙,把画带回小女的住处?”

宋玖钦还没反应够来,就鬼使神差的答了句“好。”

他随着沈沐穿过竹林,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一个小院建在这里,看上去是用竹子搭建的。沈沐推开篱笆上的小门,园中有一个小屋,和一些日常需用的物品。大部分都是用竹子排搭或编制的,但却不显得简陋,反倒给人一种闲适清静之感。

宋玖钦在端详小院时,沈沐已经放好了一篮的竹子,清洗了一下沾了泥的手。

“宋公子?”宋玖钦骤然回神,连忙一个转身,险些和正在走来的沈沐撞到一起,两人的脸相隔不过一尺。

“抱歉,”宋玖钦连忙躬身“方才游神了。”

“无碍。”沈沐接过他手中的画,将它展开,挂在了小屋堂内。

至此之后,宋玖钦就时常会到竹林取景,顺便去砍已看沈沐,两人这样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掘弃了之前的生疏,两人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沈沐性格柔和,在与她交谈时会不时显露出才气,在宋玖钦送给她的第一幅画上,已经多了一行她誊抄得诗,字迹清秀,令人悦目。

宋玖钦和沈沐端坐在院中,面前的竹制圆桌上,放着沈沐刚泡好的茶。宋玖钦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好茶,”宋玖钦说“为何同一种茶叶,你我泡出来,却是不同的味道?”他似是很疑惑的样子,把沈沐给逗笑了。

“取水不同罢”她笑着答道“溪水较井水鲜活,泡出茶的滋味或许也就有所不同。”

“那下次我取些溪水回去试试?”

沈沐笑意不减“对了,你这次来,找我何事?”

“想出一首诗,缺了尾句,左思右想却总觉不合适,找你帮忙想想……”

两人聊了一会,茶也凉了,沈沐起身准备倒掉再泡一壶。宋玖钦按住她的手“我来换吧。”

“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来呢?”沈沐端着茶壶走了过去。

“啊。”身后传来茶壶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宋玖钦连忙快步走过去。

“没事。”沈沐答道。“方才换水时,不小心烫了一下。”宋玖钦皱着眉,拉过她的手一看,三根手指已经被烫红。

“这怎么能叫没事呢?”宋玖钦快步向溪边走去,不一会又返了回来,将一块冰凉的湿手帕敷在沈沐烫红的手指上;“这里没有冰,先用凉水敷一敷会稍微好些。”

沈沐看着宋玖钦着急的神情,又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愣。

次日,宋玖钦叩响了沈沐的院门。

“阿钦,你怎么来了?”

宋玖钦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给沈沐“家中差人送来的烫伤药,外敷效果极佳。”他说“手是女孩子的第二张脸,别弄伤了才好。”

沈沐接过药瓶,笑了“谢谢阿钦。”笑颜很美,似一朵初绽的百合。

宋玖钦发现,自己好像不缺作画素材了,他的每一幅画,或多或少,都会带有一些沈沐的痕迹。她似乎成了他作画的永恒主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发现,也越来越肯定自己对沈沐那份朦胧却又清晰的情感。

他曾旁敲侧击的试探过沈沐,但沈沐却答得含糊。

宋玖钦照常来到小院找沈沐,唤了几声沈沐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不在么?”他喃喃道。

随即推开门走进去,却看见沈沐坐在一把椅子上,似乎正在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宋玖钦的来到。

“沐沐,沈沐?”他伸出手,在沈沐眼前晃了晃。

“啊?”沈沐骤然回神“阿钦?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宋玖钦回答“你怎么了,见你出神出的那么认真,门外叫你都没听见。”他问。

沈沐有些歉然道“抱歉,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没注意到你。”

“没事。”

她的脸上似乎有一丝的伤感,但又不像是对宋玖钦的歉意,而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总之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在为什么人而伤心——不是事,而是人。

宋玖钦忽然有一些紧张。

“沈沐。”

“嗯?”

宋玖钦双手紧握,一咬牙,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说到这里,他又没了勇气。

“想过什么?”沈沐面露不解。

宋玖钦深吸一口气,不可否认,沈沐今天的状态让他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不安,深深的不安。

“有没有想过,为自己寻一个夫婿?”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沐愣了愣,她没想到宋玖钦会问这个,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

“我……”她踌躇许久,却找不到一个好的说辞。头微低着,看着地面久不言语。

宋玖钦见他不说话,心一横,还是说了那句话。——

“沈沐,我喜欢你。”

沈沐猛一抬头,他完全没想到宋玖钦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句话——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不符合他温和谦逊的性子。

她神情复杂,贝齿轻咬下唇,半晌,终于轻叹一口气,说道“你随我来吧。”

她起身拿起小竹篮,收拾了一篮子的东西,领着宋玖钦朝后山走去。

最终,他们走到后山,走到一座墓碑前,墓碑上的名字令宋玖钦心中一阵发悸——许子衿。

沈沐轻轻蹲下,用手帕擦拭着墓碑上落的灰,脸上流露出与平常不同的一种温柔。那种柔情似水,是宋玖钦从未见过的。

她添了香火和贡品,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头也不回的问宋玖钦“你想知道我和他的故事吗?”

宋玖钦不答话,只是在一旁站着,沈沐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很小就认识了,从小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关系很要好。”

纸钱烧完了,她挨着石碑坐下,宋玖钦恰好就在他的旁边。沈沐的脸上带着光,仿佛在回忆什么什么十分美好的事,语调也很温柔。那个“他”应该就指的是目中人了。

“我父亲与许叔叔关系也不差,两家人看我们相处的这般融洽,也就商议着,给定了婚。”沈沐讲得很慢“我们从相识,交友,到相慕,相恋,再到订亲,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

她忽然顿了顿,接着说下去“可能是太过一帆风顺了吧,老天不愿意让我们这么顺利。”

宋玖钦自始至终都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静静的听着,心中逐渐发凉。

“后来,许叔叔被奸人陷害,入了狱,子衿当然不可能至父亲的安危于不顾,于是他们,都……”她没有说下去,结果怎样,已经很明显了。

沈沐忽然转过头,看着宋玖钦“你偏过头来。”宋玖钦僵硬的偏过头,望向沈沐。

沈沐细细的端详了一阵,随即收回目光。

“有时候你和他真的很像。”听到这句话,宋玖钦浑身一颤。

“他也很温柔,也喜欢画画,喜欢茶……喜欢我。”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呆滞。

“我以为我能够走出来的……”她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臂弯中“但我忘了,你不是他,不是他啊……”泪水顺着她的脸侧流下,

宋玖钦明白,她在向自己道歉。他也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的一切——

他曾不经意的同父亲提起过沈沐,当时父亲面露讶色“沈沐,你说那女孩叫做沈沐?”

“是,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他有些疑惑。

父亲当时神色复杂,没有回答。在宋玖钦的再三追问下,才答道:“江南沈家,还记得吗?那沈家有位三小姐,也唤名叫沈沐。只是……”

“只是什么?”

“那沈小姐两年前就失踪了,与她定亲的许家二公子被皇上赐死之后她便没了踪迹,据说是带着许公子的尸首出走的,倒也是位痴情的姑娘。”

宋玖钦一直想的是,这世上重名的人多了去了,不会这么巧,可事实容不得他幻想。

他们两个都错估了自己,沈沐错估了自己对许子衿的爱,误以为自己能够走出来;宋玖钦错估了自己的气运,天真的幻想自己能和沈沐在一起。

宋玖钦独自坐在屋中,端着酒杯望向天上的明月。

家中来信催他回府,他没有回去。他选择了待在山下的小宅中。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似乎还是少了那么些圆润。

哦,对啊。

他想,今日是中秋啊。

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侧过头,透过敞开的窗望向屋后山上那片竹林。

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今日团聚。正因如此,这月亮,才会有那么一丝的残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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