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那个之前从我面前路过的男孩,不知几时又折了回来,拨开将我团团围住的人,模样焦急,“爸爸和叔叔他们正打着手电筒四处找你,都快急疯了……”
他一边说,一边连拖带拽地拉着我往前走。其实之前已经有几只手伸过来,如果他晚来一步,我多半已经被那些男青年扭向了街边停着的小长安。
男孩垂着头,脚下步子移得很快,但那群人中还是有人狐疑地说:“等下,你不是北街那个邢……”
下一秒,他扯着我夺路狂奔,他带的路都很偏,绕来绕去,直到身后完全没了穷追不舍的脚步声我们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我方才抱着肥猫小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终于有机会纠正他:“同学,我不是你妹妹,你认错人了。”
“我知道。”他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正在想这人是不是有毛病的时候他又说,“我当然没有妹妹,甚至连亲人都没有,我是孤儿。”
我还记得那天的夜晚特别亮堂,四周浮动着光的烟雾,景物上像笼了层银白的轻纱,我们身边就是贯穿整个新月镇的流云河,月华皎皎,顺水漂流,沁人心脾的美。
他说自己是孤儿的语气,淡然得就像在谈论天气,所以我也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小夜说:“我叫路念菱,你呢?”
“邢啸,邢台市的邢,呼啸而过的啸。”
我不自觉地蹙眉,呼啸而过这个词语,有种正在离开的感觉。
邢啸到路边杂货店买了一块肥皂,一瓶碘酒,就着河边的水帮我清洗了伤口又消毒,叮嘱我第二天最好去打狂犬疫苗。他比我大三岁,好像哥哥一般照顾我。
他拔着地上茸茸的野草,问我要不要听他今天刚学会的一首词,是课外指定阅读书目上的,反正早晚都得背个滚瓜烂熟。
月光在他睫毛下、鼻翼处投下阴影,打出丰富的层次,使他的脸庞更加棱角分明,那是我第一次察觉,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他吟的是苏轼悼念亡妻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河边凉爽的晚风扬起他衬衣一边轻飘飘的衣角,也把他沉醉的声音吹得空灵绵长,当他吐露第一个字正腔圆的音节,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喜欢读诗。若我有一副这样引人入胜的好嗓子,也不舍得让它寂静。
后来邢啸问到我在街角号陶的原因,我据实以告,他想了下说:“我告诉你个方法,你只要回去告诉你外公,你那天从汽车上下来碰到过我,还吃了我给你的一块口香糖,小夜应该就可以留下了吧。”
我虽然满肚子疑惑,不过看邢啸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打心眼里觉得他可靠,于是照做了。
外公听了长叹一声,说原来如此,以后再不要吃那孩子给的东西,也别和他玩在一起就是。居然真的不小夜走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邢啸到底什么来头,面子这么大,外公以前好歹也当过镇团支书,刚直不阿,就没见他怕过谁啊。一时竟忘了外公是个迷信的主儿。
后来才知道,邢啸他娘是为了生他丢掉的性命,古时某些朝代邢啸这就算犯了杀亲的重罪。他上面本来还有个哥哥,没有满岁就天折了,这自然也成了邢啸“八字太硬”的有力证明。
妻子没了,邢父心灰意冷地外出打工,邢啸就跟着他爷爷过活,没多久老人过世,那父只好回来和儿子相依为命,哪知他在外省背井离乡都好好的,回来却得了急病,撒手而去。从此,方圆百里内都知道了邢啸克父母兄弟的名头,乡里乡亲对他又怜又怕。
邢啸自然是比玄猫还要不祥几分,难怪外公一听说我和他有接触,小夜就免责了……
我却一点也痛快不起来,好像之前的小烦恼现在被置换成了更沉重的东西,如千钧大石压在我胸口,直叫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