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但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要那样完蛋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好像已经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得快要湮没成十九年中的渺小一瞬。

詹士德这个名字，是他的父亲Dr.James为他取的。《007》的主人公James·Bond的名字音译为国语，是詹姆斯·邦德，摘出几个字就有了他的姓名。它所包含的深意不言而喻：有朝一日，他会遇上许多危险的敌人，而他的任务便是以他独特的方式去打败这些敌人，即使一次次地陷入困难又恐怖的境地，也能一次次地设法脱险。

残酷的是，他还来不及让Dr.James对他的美好祝愿成真，他的理想就永远变成了“理想”。为此，他与林雨洁抱团取暖，制造了游戏“炼狱天使”。单看外表，他是标准的乖宝宝，却鲜少有人知晓，他的内心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恶魔。

回忆起那些暗无天日的过往，007看朱雅彤的眼神多了些同情，甚至还有怜悯。

“我的确，曾经和你是同类。”

他的音量不算大，但拖夜风的福，那边也能听见他的心声。

“很可惜，在你针对我设计了这一切之前，就已经不再是了。”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水果刀因持刀者情绪激动而前进一寸，西装被刀尖戳出一个洞。

尽管如此，坚韧的身形依旧挺立在天台的边缘旁，岿然不动。

“因为压力过大，你患上美尼尔氏症，天才一夜之间沦落为凡人，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你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你在舞厅纵情享乐，认识那个男人后，你曾一度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感情上，他却对你不忠，背叛了你。你威胁他们帮你做事，演出一场遭人恶整的戏码，故意把地西泮倒入黑板槽，为的就是刺激我，让我记起过去，最好还会发病。你要我，和你一样痛不欲生。”

“007……”远处的天魔星喃喃道。

朱雅彤走火入魔，007，你也有过像她这样崩溃的时候吗？

“不错。”朱雅彤冷笑，“詹士德，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你也是**一个，但在圣英，你还是混得风生水起。菁英榜上你遥遥领先，拥有无数参与科研、出国深造的机会，而我，明明拼命地弥补着病痛造成的劣势，还是什么都得不到。据我所知，你的性格也没有多么亲和，可你还是交到了好兄弟，交到了对你一往情深的女朋友。你摸着良心问问，我怎么可以不恨？”

“天魔星！”747叫道，“不要过去！”

“喂，圆仔花！”

“冷静，天魔星！”

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也无法阻止，天魔星走近对峙的二人。

水果刀又动了一下，朱雅彤恶狠狠地喊道：“你再靠近，我就送你一具你男朋友的尸体！”

怪哉，理应最见不得007受伤的人，此时竟然无所畏惧地站了出来，公然叫板挟持007的犯人。

最终，天魔星在距离五米远处停下。

“我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从那天在教室解救你开始，我就看你不爽了。”

朱雅彤不回话，眼中除了警戒，还有极浅的不解。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也是我和007跳舞时聊到过的，007的前女友林雨洁。她因为家庭变故而休学，007因为体检被刷下来而休学，那之后他们两个凑到一起，制造了‘炼狱天使’。”

“你居然是炼狱天使的创始人。”朱雅彤看007的目光变得不可思议，但这种波动很快就消失了，“其实也不奇怪，那种阴暗的游戏确实只有心理也阴暗的人才做得出来。话说，那个转学几天又转走的林雨洁，原来是你的前女友哦？哈哈哈，詹士德啊詹士德，你根本就是个没品的烂人嘛。”

天魔星生气道：“不许胡说！007才不是没品的烂人咧！”

007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胁迫他的危险分子身上，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的心脏就只满满当当地填着一个人的面容、身影和话语。

这就是心电感应，我懂你，你也懂我。即便两个人有两张嘴，你也能代我，剖析我的心路历程。

“对于他跟林雨洁交往过这件事，我是有点吃味啦，可是我要郑重申明，007绝对不是那种玩弄女生感情的花花公子。他们断得很干脆，而且就算林雨洁又回来找他，他们也不可能复合了。”

不可能复合？为什么？

虽然自己也认同天魔星的话，但007还是好奇，他这个笨得可爱的女朋友，凭什么那么自信地断定未来呢？

“当时我和林雨洁都被困住了，我为了鼓励她，跟她宣战，出去后会抢007做男朋友。而现在，我已经赢了。”

那个“秘密的约定”，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007依稀记得，送别林雨洁那日，从对方口中得知，她与天魔星有一个秘密的约定。他一直猜不出是什么，没想到是要抢他做男朋友。

这样看来，天魔星，的确赢得不给对手方寸转圜的余地。

朱雅彤面上减了一分戾气，添了一分伤怀。

“你们真的很要好，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不，我也不会学！”

“感情的事，你不学也可以，但你要收回对007的意志的怀疑！”每个字都情真意切，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林雨洁醒悟前很像你，她想让007做回炼狱天使，继续陪她活在痛恨之中。面对执迷不悟的她，007牺牲自己，主动顶下罪名，只是为了让对方上岸。他不会拉无辜的人陪葬，相反，他宁愿自己去‘死’。他一点都不像你这样自私！”

“这个白目，真的打算逼疯朱雅彤、整死007吗？”187简直快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魔星吓傻了。

747、Cherry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早知道刚刚就该拉住天魔星，不让她过去的。现在可好，她说话这么冲，真不知道那个性格阴晴不定的朱雅彤会干出什么事来！

“自私？李晓星，你觉得我很自私？”

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因为朱雅彤扔掉了水果刀，仿佛被抽走浑身力气般，颓然地跌坐在地。

“我只是讨厌寂寞，不想独自咀嚼求而不得的痛楚而已，这就算自私了吗？”

她埋头自言自语，忽而抬头，直视已走到天魔星身边的007，笑了。

“詹士德，你上岸了，林雨洁，也上岸了，我真的好羡慕你们。至于我……呵，还是沉睡在海底吧，不要再浮起来了。”

“朱雅彤！”

五声惊呼齐出，震飞了停在树上休憩的麻雀，却还是没能阻止那个绝望的女孩猛地站起，纵身一跃。

※

这次事件最后是以何种方式，在08年霹雳MIT的档案上画上句点的呢？

要说朱雅彤也是命不该绝，从二十几米高的天台上跳下去，好险不险砸在一棵树上，又从树上往下掉，最终砸中一辆停在楼下的轿车。多亏树木的缓冲，朱雅彤得以保住性命，只是骨折情况比较严重，需要长期住院治疗。之后Cherry以圣英校长的身份，与朱雅彤远在国外的父母取得联系。两位家长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当天搭飞机回到台湾，日夜不停照顾卧病在床的女儿。有家人守候在身侧，朱雅彤的气色好了很多。同时Cherry也爽快地批准了休学申请，好让朱雅彤安心养病，不只是身体的病痛，还有心灵的创伤。

事毕，Cherry在辅导室请众人吃大碗牛肉拉面。

“我说007，你真的很不够意思诶。”747大力吸了一口筋道的面条，好似在吸仇人的精魄，“演这什么鬼戏，也不给天魔星暗示，你不知道这样子会让她替你担惊受怕吗？”

187悠闲地拨弄着头发，即便只是吃一顿宵夜，他也誓要时刻保持自己的英俊潇洒：“虽然没看到007发病的样子，但我猜哦，一定糗到爆了，要不然天魔星也不会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

“喂，我哪有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啊！”天魔星表示强烈抗议，187说这种话，她才是糗到爆了好吧！

而我们的当事人007不接在747后头吭声，也不接在187后头吭声，他只对天魔星的话有反应。

“对不起。”

众人见鬼似的看向007，被道歉的对象天魔星更是整个呆掉。

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了，还是从东边落下了，一向孤傲的007竟然也会say sorry？哼，女朋友的待遇就是不一般。

“我突然想起有份重要的资料落在校长办公室了，我现在过去拿。”Cherry当机立断，胡乱编了个借口开溜。

“约会时间到了，我得赶快过去，不能让我的宝贝等太久。”187晃晃手机，也起身离开。

“约会？可是你面都还没吃几口咧！”747明显在状况外。

“吃不下，让给你了。”187背对着辅导室挥手。

只剩下三个人，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而诡异。007不看天魔星，天魔星也不看007，只剩747在看他俩，然后终于福至心灵，意识到了什么。纵有一千个一万个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只能撇撇嘴，端着两碗牛肉拉面走出去。

至此，二人世界得以形成。Cherry新抢标到的欧式玫瑰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映得两个人的脸都莫名升温。

“天魔星。”怎么有人在时还可以坦然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人走光了反而别扭得更厉害了呢。

“嗯……”手置于裙摆上，有些不安地抠着混纺面料。

“我很抱歉，假装美尼尔氏症发作，害你担心了。明明才答应过，以后不会再对你撒谎，结果一碰上突发状况，就把承诺抛到了脑后。”

“你不用对我讲这些啦。”天魔星听不得007的道歉，她也不需要他的歉意，“比起你骗没骗我，得知你的病没有发作，我真的好开心。007，我喜欢看到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样子。”

“贪心鬼。”

007情不自禁地拥天魔星入怀，轻吻她的发旋。

“你叫我不得不再许下诺言，以后在你面前，我只能是健康的007。看不出，你是这么贪婪的人。”

“你很不乐意哦？”埋在他肩上的脑袋抬了起来，两颊气鼓鼓的活像肉包，“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我明白。”他又把那颗脑袋按回去。

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要知道，你就是我的救赎。

时间为拥抱的二人放慢流速，直至天魔星脱离007的臂弯，才重新开始正常流动。

“其实这次的犯人，让我想到了我哥。”

“怎么说？”007温柔地捋着天魔星的马尾。

“他们都一样偏执，内心已经认识到世界对他们的善意，但却因为丧失体会善意的能力，言行举止变得无比疯狂，怎么也收不回摧毁周遭美好的人和事的手。”

天魔星的眉眼有些悲伤，007不由得挪移捋发丝的指节，转而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嗓音低沉而富磁性。

“陆克英现在不是好多了吗？陶校长和天使老师陪他在美国治病，对他而言，这种日子应该是想都没想过的吧。”

“也是我没想过的……”

只消一眼，007已读懂天魔星目中的艳羡。他再度敞开怀抱，任由对方迷失在他的脉脉温情之中。

“会有那一天的，陶校长和天使老师，也会夸你是他们的‘乖女儿’。”

这么算下来，陶校长跟天使老师，也是我的长辈了。

悟出这一事实的007突然有些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