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最近的两块田在河边,能收七八担谷子,占我家全部收成的一半。
虽然离河只有两米远,田里却经常缺水。看秧田水是个轻松却耗时的活儿,父母有忙不完的农活,特别适合无所事事的我去干。暑假里,我总赤着脚丫,挽着裤脚,整天在水沟边往返。一坝的田都需要灌溉,我家的田离水渠最远,加上又是沙地,经常露泥。我刚把沿途的水沟疏通,水渠的水还没流到田里,又被人堵走。我硬着头皮找截水的大人理论,人家却说谁家离水渠近谁家先得水,你家的田就在河边,是不会缺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怒气冲冲地把堵住的泥抠掉,嘴里嘟嚷着先来后到、要排队等词语。看着水流欢快地朝我家田的方向流淌,心情也如流水般轻快。
看秧田水得守着,大中午如火的太阳炙烤着皮肤,从地里升腾的袅袅火舌让人头昏目眩,汗水在脸颊上胡乱冲刷。偶尔一阵夏风吹过,夹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腥味,让人感到缕缕凉意。我惊喜地发现风吹过稻田,秧苗在舞蹈,大概它们也热得不行,也是喜欢风的。我的影子从最小变到最大,最后伴随着太阳落山而消失。田里的小岛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终于隐藏在水镜子里。不远处的村庄渐渐热闹起来,大人呼唤小孩乳名的声音、牛哞声、狗吠声、蛙声交错在一起。越来越多的炊烟从灰瓦上升起。趁月亮星星还没出来,我疲惫又兴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堂屋里饭桌上一碗蒜泥素辣椒孤零零地摆着,幽暗的灯光下,围坐在桌边的一家四口埋头吃饭,牙齿的咀嚼声混合着碗筷的触碰声,混杂而轻快。妈,我还要吃一碗。多着呢,自己去盛。狼吞虎咽中,一碗碗拌着素辣椒的杂粮饭下肚。我像田里喝足水的秧苗一样满足。
小时候,很少吃到净米饭。白色调匀的米粒佐在黄色的土豆、红薯、包谷间。各种杂粮与米粒手拉手,肩搭肩,滋养着我的童年。因为人多地少,村里吃杂粮饭的人家不在少数。与父母年纪相当的邻居多数都只分到一亩地。像我这般大或更小的孩子没有分到土地,被称为“黑人口”。
看水的两个月,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真正变成了小黑人。时光如流水般逝去,细细的秧苗不知不觉长过我的头顶,把稻田遮盖得严严实实。行走在看秧田水的路上,看风儿在田间撒欢,一会儿掀起一层层绿色的稻浪,从河那边波涛般涌向村庄。一会儿打转,一个大大的漩涡在田间荡漾。夜晚,蛙声越发密集,稻花从秧梗里爆出。淡淡的稻花香在蛙声中氤氲,清新得让人心情愉悦。稻穗冲出谷叶形成的绿色屏障,直直地对着天空沐浴阳光。当谷粒慢慢饱满起来,谷穗低下头与谷叶窃窃私语时,田里不需要太多水。我看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得在家赶我的暑假作业。猛然抬头间,家门前那坝翠绿的稻田,慢慢变成了青绿,变成了浅黄、金黄,大自然不动声色地为稻田涂抹各种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