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境外,温若寒冷笑一声。他儿子在不夜天办的那个教化司还真是好啊,那些世家果然乱了。
父子相疑,兄弟相残。这些世家就算最后打赢了温家,根子也烂了。
青蘅君摇头,他一向敏锐,他已经可以看到射日之征后整个仙门的局面了。
水镜还没完,魏无羡和他少年同窗叙旧几句,就已经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也不再勉强。等在大坑旁边,时不时的将横在腰上的笛子拿出来吹两声,之后再侧耳倾听,听空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这也就罢了,大坑里不断有枯骨从里面被刨出来。魏无羡信手一点,艳红的不祥之花从枯骨中生出,开出繁茂的盛景。魏无羡将花摘下,放在鼻下轻嗅,原本如桃花一般艳丽漂亮的容颜散发出一股妖异靡丽,仿佛开到陌路的花。
水镜前能看到的都从骨子里发出一股阴寒,这个夷陵老祖,与非人为伍,与妖鬼沟通。行为怪异、渗人。魏长泽和藏色散人看到这样的儿子自然心痛,江枫眠也皱眉:“阿婴这样,非长寿之道。”
越来越单薄的身体和这些骇人听闻的非常手段,就像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他一生的福笀寿禄都挥霍干净一样的绽放。
水镜中的魏无羡突然脸色一变,唇角抿出一丝沉重,眼神中还摇曳了几丝慌乱,紧接着纵身一跃进了那些大坑。
“阿澄出事了?!”虞紫鸢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咬紧银牙道:“这个时候,能令魏婴慌乱的,除了阿澄,就是厌离。在这个该死的千棺冢里的,只有阿澄!”
厌离是她刚刚生下的长女,名字是她取的。因为是第一个孩子,即使是个女孩儿,她和江枫眠也喜欢得不得了。
果然是江澄出事了,魏无羡抱着一个紫衣人出来,那紫衣人脸藏在凌乱的碎发里,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一只手臂软软的垂下,艳红的鲜血沿着同样苍白的指尖滴下。
魏无羡身后跟着一群同样跌跌撞撞的紫衣人,这些紫衣人彼此搀扶挽拉,魏无羡只顾着自己的师弟,没有慢下来一步,等他们一刻的心思。
跟得上的还好,那些跟不上的,眼中看魏无羡的眼神已经变了,又是恐惧,又是怨恨。
水镜到了这里一黑,出现了许多麻点,过了好一阵才又开始出现画面。
“啪!”一只药碗被摔碎在地上,江澄病容苍白的坐在帐篷里的床上,忍怒道:“什么?你把那三个千棺冢都平了?”
魏无羡手中黑色的笛子转了一圈儿,傲慢道:“你们做事太啰嗦,只是几千具走尸怨灵而已,就已经在它身上花了快半个月的时间。我还赶着去刨温昭的坟,没工夫跟你们磨蹭。”
“魏无羡!”江澄忍无可忍道:“你多有本事?你了不起?!那些人不知道那些走尸怨灵对你来说不过是易如反掌吗?他们为什么情愿损兵折将也不请你?我为什么宁愿带着这批刚招进来的人也不让你下去?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
“我管你什么原因?!它们伤了你就该灰飞烟灭!”魏无羡同样忍无可忍道:“你们这些人做什么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拿着人命在填这些无所谓的坑就是不对,就是作孽!说我坏了胚子做事邪?你们才是真的让人恶心!”
魏无羡临走前桃花眼里闪过的厌恶一下子刺得江澄一跳,等他走了之后,江澄将整个帐篷里能砸的都砸了,整个帐篷像是被地震过一样。
砸完之后,江澄颓然的坐在唯一保存完好的床榻上,叫两个江家子弟进来收拾房间。两个进来的江家子弟对视一眼,一个老老实实的收拾起来,另一个却看一阵那个长发披肩,面容秀丽如女子的江家少年宗主,犹豫一阵,轻轻踱步上前,小心翼翼道:“这魏公子实在过分了一些,宗主您伤都还没好,就惹您生这么大的气。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会些邪门歪道,就在宗主您面前拿乔充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江澄原本掩饰不住怒容的脸随着这个江家子弟一个字一个字的叙述,渐渐变得平静无波,见这弟子闭嘴,不辨喜怒的反问:“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那弟子面上一喜,试探道:“要属下说,您不妨冷他一些日子,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要是他敢再这么狂妄,宗主您干脆就将他逐出江家。就他那个邪里邪气的样子,也就您才容得下他,要是换在其他家宗主手里,敢对自己的主子这么不敬,他早被砍了几百次了!”
江澄面容平静道:“说完了?”
那弟子一时摸不透江澄的意思,就是再多话也不敢再说,只小心道:“小的多嘴,但小的都是一心为宗主您着想的。”
江澄唇角扯出了一个稍微扭曲的笑容,拍了拍那个弟子的肩膀,道:“你的苦心本宗主记在心里了,去把那把匕首给我捡过来。”
刚刚被江澄胡乱砸在地上的一把匕首哑光乌黑,开刃处却锋利得很,手柄上还刻着太阳纹标识,是江澄在温家的一处监察寮里收缴,削铁如泥。那个江家子弟背过江澄时脸上闪过一丝艳羡和贪欲,等迎向江澄时,又满脸都是恭敬和仰慕。
江澄接过匕首,朝那弟子勾了勾手指:“过来。”
那弟子以为江澄要跟他交代什么秘密任务,忙不迭失的凑过去,却喉头一寒,双目圆瞪的仰倒下去,气绝身亡。
另一个收拾帐篷的江家子弟被吓得跌坐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澄已经长身站在他面前,一只脚踩在他的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那个江家子弟被吓得脸色惨白:“我看到……不,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请宗主放过小的吧!放过小的吧!”
“本宗主识人不明,招了这个温氏的卧底入麾下,刚刚他要刺杀本宗主,幸好你反应机敏,识破了他的阴谋,本宗主才将他杀死,知道了吗?”江澄倒提着匕首,圆圆的杏眼还闪着一些水光,说出的话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把他的尸体拖出去埋了,本宗主记你一功,等打下温家,莲花坞自然有你一份富贵。或是你选择祸从口出~本宗主的师兄干什么的你也见识过吧?不要说活着的时候,就算你死了,也逃不出本宗主的手心,懂了吗?”
“懂懂懂……属下懂!这个贼子就是偷袭宗主才被宗主杀死的,属下这就把他拉下去挫骨扬灰!”在荣华富贵和死都不得安宁之间选择,傻子都懂怎么选,那弟子吭哧吭哧的扛着尸体转身就跑。
“等等……”江澄喊。
那弟子吓得差点儿掉魂:“宗主,您说过……”
“闭嘴!”江澄不耐烦道:“再去给本宗主煎一碗药来。”
那弟子如蒙大赦:“是是是……宗主,属下这就去!”
江澄的脸在阴影中,露出一个跟他师兄如出一辙、轻蔑的笑:“蠢货!”
水镜中画面一转,魏无羡漫无目的在营地中行走,远处卧龙城中时不时飞出几支箭矢,温家的人拒不出城,就算有修士在不停的轮换巡防,以魏无羡的眼力,也看得到他们身上一个个灵气罩。
在没有对敌时罩着灵气罩,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温家财大气粗,有的是灵石给这些修士消耗。魏无羡轻蔑的笑了笑,温家消耗得越厉害,射日之征的队伍就越容易得胜,他巴不得这些温家修士一个人开两个、三个、四个灵气罩。
突然,一个女修冲到了他的面前,魏无羡条件反射一样后退两步,举起手中的笛子。那女修却低着头,双手举着一个鲜红色的流苏络子递到魏无羡身前:“魏……魏师兄,谢谢你在千棺冢中仗义出手,我……我没什么好东西,就用我的红头绳给你做了这个,希望……希望你不要嫌弃。”
那个女修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一张脸始终埋在胸前,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金银饰物,从乌黑的头发里露出的两只耳朵羞得通红。举到魏无羡身前的手颤抖得厉害,想必此刻羞窘极了。
魏无羡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收下了这个有些粗糙的络子,当场就挂在自己的笛子上,习惯性的往袖子里一模,以往都会放上一堆钗环花草的地方空空如也。魏无羡脸上尴尬一笑,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野花,别在姑娘的头发上:“鲜花赠美人,可惜这个时节没有配得上姑娘的花。”
那个女修珍惜的抚了抚鬓边的小花,连连摆手:“魏师兄说笑了,是我蒲柳身份配不上这朵花才是。我们这些散修在他们世家看来,命如草芥,只有魏师兄肯怜惜。”
魏无羡转了转笛子,洒然道:“你自己当自己的命宝贵就行,何必管别人怎么想?烈日当头,姑娘如这朵花一样,还是寻着些阴凉人少的地方躲一躲,免得没被太阳晒晕,倒是被人踩到了。”
那女修又福了福身子:“谢魏师兄怜惜。”
这次终于有胆子抬头看魏无羡了,见到魏无羡那张如桃花艳丽又邪气的脸,更是又羞又怕,强忍着没拔腿就跑。
“魏婴!”一声冷清如寒冰滴落玉盘的声音响起。
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女修吓得转身就跑,魏无羡毫不流连的转身,看到远处夕阳映照下,一道白衣蹁跹的身影行来,覆雪寒冰一样行到他面前,脸色有些难看:“我听说,千棺冢是你破的?”
魏无羡原本眼中闪烁的一丝欣喜当然无存,眉眼厌倦的转过头,轻哧一声:“是我又如何?”
他转过头,没看到那位白衣仙君面容上一丝不容错认的痛楚怜惜:“你答应过我,我没在你身边时,不用鬼道术法。”
魏无羡冷然问他:“没有遵守这个约定是我的错,那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还不能反抗吗?!蓝湛,这里是战场!”
“魏婴,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蓝湛唇角颤了颤:“魏婴,你没有想过以后吗?等射日之征结束了,你要干什么?”
“多谢你认为我能活过射日之征,之前在蓝家听学的同窗们都死了一半多了,说不定明天我也埋进哪个阴沟里了,想那么远做什么?”魏无羡无所谓道,随即看到蓝湛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随口胡扯:“要是哪天我死了,蓝湛你也不用给我烧纸钱,每年清明祭日有一坛天子笑就够了。”
“魏婴!!”蓝湛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满覆寒霜来形容了,然魏无羡却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继续胡说八道,口出不祥。
这场重逢的会面,又一次不欢而散。
水镜结束
(都说三毒圣手阴狠毒辣,以前没有直观的体验,这次被主播回溯到最佳观影位置,突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没有太看懂,三毒圣手为什么要杀那个江家弟子?他和夷陵老祖的感情有好到为他杀自己手下的地步吗?)
(这个时候的三毒圣手和夷陵老祖是相依为命的关系,你没看夷陵老祖为了三毒圣手,同样抬手灭了那些千棺冢里的凶邪?他是干什么的?修炼怨气,驭鬼弄尸的!这些东西对其他人来说要命,对夷陵老祖来说却是他的千军万马,可是为了三毒圣手,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灭就灭了。)
(说感情好到这个程度什么的有些不切实际,从三毒圣手那个位置出发,他在那个时候可以说是白手起家,除了他爹江枫眠留给他的一些声望和江家的名气之外,手里的王牌就只有一个夷陵老祖。此时,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跟夷陵老祖有任何裂痕出现。)
(没错,或许夷陵老祖那时已经功高震主,或许三毒圣手心中对他也有猜疑。但只要他还有脑子这种东西存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他和夷陵老祖的师兄弟情谊。那个挑拨离间的江家弟子,或许在射日之征胜利之后冒出来,三毒圣手为了造势,会留下他的性命。现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三毒圣手只能送他去死。所以他才要骂他一声蠢货!)
(只是三毒圣手手段还是稚嫩了一些,对付这么个小鱼小虾,还要脏了自己的手,技术不行啊。)
(只是三毒圣手和夷陵老祖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人命,一个却连被世家看作奴仆不如的散修都要救。)
(三毒圣手在努力政斗家斗各种斗,立誓成为斗战胜佛。夷陵老祖却仿佛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完全没有求生欲。)
(这也难怪,最后这俩师兄弟分道扬镳不说,还动不动就要惊天动地的干一架。据说乱葬岗上,就是三毒圣手带头剿灭了夷陵老祖。)
(不过这件事挺奇怪的,对于这个传言,三毒圣手始终保持沉默,仿佛默认。夷陵老祖倒是跳出来给师弟洗地,说自己是被鬼道反噬而死,不是三毒圣手杀的。)
(大约是反噬而死都比死在师弟手里光荣?)
(大约是终于干掉师兄这个名头实在太香,三毒圣手才舔着脸认了?)
(但~这两个师兄弟,开始是真的都希望对方好好的活下去的。)
(可惜了~)
(可惜了~)
水镜前的人,尤其是江家,再次面面相觑。
听到魏无羡身死,藏色散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江枫眠:“所以,究竟未来是怎么回事?江兄,在你眼里,什么样的宗主才会是一个合格的宗主?你未来会怎么教导你的儿子?”
江枫眠也有些不敢看水镜中那个阴暗凶狠的江澄,沉吟一阵,回藏色散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我心中未来的江氏之主。”
藏色散人被这个答案气笑了,指着水镜道:“这个江宗主同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啊,惨遭灭门却能扛起云梦江氏的大旗,做得还比江兄你好呢!哦,他还娶了温昭的女儿,杀父仇人的女儿都敢娶,冒天下之大不韪,万人唾弃了吧?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江兄,他是你心中合格的江氏之主咯?”
“藏色,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虞紫鸢看不下去,厉声责问:“怎么?难道我儿子杀了那个对你儿子出言不敬的小人还做错了不成?!”
“虞紫鸢,你眼睛是瞎的吗?这是对错的问题吗?你儿子轻贱人命,阴谋算计,不行正道,哪里还有一点儿修仙之人的风骨?!怪不得人家说他心狠手辣,如同疯狗!”藏色散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破碎,好像世界滑向了一个她不知道的深渊。
虞紫鸢祭出紫电,一鞭子抽了过去:“够了!我念着魏婴与我儿患难与共才容忍你到现在,否则你一个散修安敢在莲花坞撒野?!”
藏色散人出剑格挡,上品灵气紫电在连她的头发丝头没有碰到,就被挡了回去,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这破莲花坞呆着?以后,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会过来粘一下脚!”
藏色散人怒气冲冲的走了,魏长泽向江枫眠拱了拱手,道:“宗主,我知道藏色刚刚的话有些偏颇。我虽不知最后阿婴和少宗主为什么闹到那步田地,但也看得出来,少宗主与阿婴吵架,的确有保全阿婴的意思。只是,您不觉得,要保护一个人,就要用其他人的性命来填,行阴谋诡计来谋算才能达到目的,这个世界就实在太可悲了吗?”
“还记得我们少年时的梦吗?三尺青锋寒九州,荡尽人间不平事。”魏长泽说完,追着藏色散人出去了。
江枫眠合目轻吟:“待得家家枕花睡,纵葬青山亦不悔。”
未来若是真沦落到那个地步,的确是太可悲了。
江澄:莫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再来一碗药,干了!
魏无羡:蓝湛又来找我吵架,本来还有点儿高兴,结果~哎呀,好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