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之战,究竟是个什么劫难?
水镜中说的不清不楚,就看金光善的长孙跟个疯子似的求一个算命的,要的却是看一眼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青蘅君的外孙。
水镜中的蓝笑说只回溯宣威尊者的平生,不涉及金家秘密,他们很多事情都看不到,自然分析不出什么。
水镜中此时一片漆黑。
“是,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我就是这么这么差劲的一个人,轮得到你们来管教我?”一个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脆和尖锐,声声恨意,又可怜脆弱:“这是我爹的剑,我不放~”
有娘生没娘养。
这句话真够刺人的,金夫人眉间一蹙,虞紫鸢手里的紫电滋滋漏电。
稚子何辜?
说是金家最尊贵的嫡支血脉,却连草民黎庶都有的父母双全,都是奢望。
水镜开始出现画面,到处刻着金星雪浪浮雕的地宫里,一个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传出,漆金镂刻牡丹的棺椁里躺着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金光善停在棺椁前,他身后的奶娘抱着婴儿哆哆嗦嗦,不敢看金光善一眼,只有怀里金色襁褓裹着的小婴儿不断地挣扎着手脚哭泣。
“不孝子!”金光善看了沉睡的少年郎一会儿,狠狠的一个巴掌扇下去。少年郎除了脸被扇偏,没有任何回应。金光善恨声道:“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一辈子没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原指望你着奉养终老,光耀门楣,你竟敢一声不吭就给老子死了啊!”
水镜中的金光善很可怕,他就像个失败的商人,一辈子积蓄投进生意场上,结果亏得血本无归!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怪可怜的。
水镜前不少人都对金光善恨得咬牙切齿,看到水镜中给儿子办丧事的金光善,明显的佝偻老态,也觉得唏嘘。
青蘅君也是摇摇头:世间万事皆空,唯有因果不空。
金宗主此番缘法,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咎由自取。只可惜了他那个孩儿,若是再长一长,也是仙门中难得的俊才英豪。
江枫眠和魏长泽坐在酒楼上,也在议论金子轩。
“歹竹出好笋,金子轩在仙门也是个不让他人的少年英才。”江枫眠顿了顿,又道:“自幼失母,又在金麟台耳濡目染,却没学得金光善的做派。矜骄自傲却不失心中正气,若是只看他一人,与我家阿离倒也般配。”
“去把少夫人请进来。”金光善好赖算个人物,涕泗横流的怒骂失态也只是一时。他一声令下,就有金氏门生领着人抬进来一顶红色的软轿。
那顶软轿奢华异常,金饰软罗点缀其中,比照着金麟台当家主母能配予的最高规格,什么华贵的东西都挂上了,抬轿子的并非寻常家仆或是身形健硕的妇人,而是八个貌美纤细的女子。那几个女子脸色苍白的把轿子放下,就听金光善吩咐:“把少夫人请去与少主作伴。”
几个女子又掀开轿帘,七手八脚的从轿子里抬出一个穿着金星雪浪袍的女子。那女子乌发如黑檀,肌肤胜雪白,五官没有太精致艳丽,组合在一起却十足的温婉细腻,让人百看不厌。
只是那女子浑身僵硬,脖子以一个稍微扭曲的姿势僵硬着,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死人。
“阿离!”虞紫鸢气得眼冒金星,手指抓在窗框上,因为力气太大,指甲嵌进木头里,顿时鲜血横流。
金光善盯着江厌离看,他的目光非常的诡异,不像他平日看女人的目光,也不像看自己儿媳的目光,他像是在看一件什么物品。挑剔得吹毛求疵。果然,他找到了让自己不满的地方,立刻厉声质问:“少夫人的妆容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用心吗?为什么脸会这么白?胭脂呢?为什么不抹上?我金光善还没死!你们敢这么怠慢我的儿子?!”
怠慢的是儿子,不是儿媳。
江厌离此时在金光善眼中,是一件给他儿子陪葬的物品。再想到江厌离刚刚产子,丈夫的头七之日被金光善弄死······
这个金光善令人唏嘘,也令人可怕。
小婴儿本能的觉察出危险,嚎得更加惊天动地。
金光善一番折腾,各样的仙法灵药用上,把江厌离弄的宛如生人一般,放到了金子轩的身边,抚着棺木对金子轩说:“子轩啊,爹把你最爱的女人送来陪你了,你高兴不高兴?”
“你这小子不像爹,光擒着一个女人喜欢。江厌离再好看,看个十年八年你不腻歪?爹给你找了几个貌美贤良的良家女,也一起给你送来。”
“你就金凌这么一个血脉,不好给你送去。我在金家偏远旁支那里给你过继了几个聪明伶俐的童子童女,你一并带去来服侍你吧。”
金光善真是个慈父,金子轩生前的吃穿用度随他一起到地下的同时,服侍他的仆人也跟了过去,就连刚给他家生了孙子的江氏女都陪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陪葬。最后金氏门生还抬来四尊陪葬的童男童女,依次放在棺材的四角。
合上棺木前,金光善从奶娘手中劈手夺过刚刚满月的金凌,把他抱到儿子面前:“子轩,再看看你儿子吧。”
金子轩依旧无声,最后在棺木快要合上之时,金光善伸手将原本要给金子轩陪葬的仙剑岁华拿了出来,放在金凌襁褓中:“这个留给你儿子做个念想。”
一柄仙剑岁华,就这么兜兜转转成了金凌的佩剑。
襁褓中的金凌哭得嗓子都哑了,仿佛他小小的那么一个人,知道今日自己丧父丧母,成了金家血统最高的名门孤儿。
水镜前,刚刚夸赞过金子轩的江枫眠:“……”
魏长泽:“……”
“枫眠!冷静!冷静!!云深不知处的清谈会关系天下安危,此时金光善不能死!你要杀他,至少等清谈会结束了再说!”魏长泽死死抱住江枫眠的腰,阻止他从窗上跳下去。
江枫眠气过之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拍了拍魏长泽的手:“放心,我不杀他。只是准备去打他一顿出气。长泽,你帮我吗?”
魏长泽还能说什么:“……我去找麻袋。”
水镜中又开始浮现出画面了,江枫眠魏长泽只好强硬按捺住心中的冲动,又坐了回去。
这次出现的金凌已经一身正色的金氏宗主服了,他抱着岁华,款步走向躺在房廊下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没个整形,双眼放空的看着蓝天。见他来了,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小金凌,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金凌抱着剑,坐在他旁边,双腿盘着,不像黑衣人一般全身没骨头似的。相反,他坐得很周正,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他肩上压着什么重担。让他不得不挺直脊梁。
黑衣人翻身起来,把手搭在金凌的肩上,欲言又止,似乎想找点儿好笑的腔调逗他开心,最后又无奈的放弃:“知道蓝愿……应该叫他温愿。正是温昭的儿子,温氏最后的余孽。”
“温昭,是杀你外祖父母的仇人。”
金夫人心中一紧,小孙儿痴迷那个不温不蓝的小子,也不知此时到了什么地步。满心喜爱的人,与自己却隔着山海血仇。
哪知水镜中她这个孙儿却是反应平常,只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黑衣人反倒有些急了,想着法儿的逗金凌说话。最后都不管用,黑衣人有些挫败,扶额道:“小金凌啊,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哄了。”
“你恨他吗?——温愿。”
金凌淡淡的说:“蓝启仁老先生不是开了蓝家的宗祠,改了他的名字了吗?现在就是温若寒复生,他也姓蓝了。”
“你恨他吗?”黑衣人是个妙人,他想不正经的时候,总是满嘴胡话,说得别人也跟他一样不正经。他想正经的时候,别人再怎么转移话题,他也总能直击要害。
何况,小金凌修炼还没到家。
金凌又说:“听说蓝忘机为你请了蓝氏的戒鞭,你足足抽了蓝愿十五道戒鞭。你呢?心中的恨解了吗?”
黑衣人“嘿”了一声,嘀咕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我抽他十五戒鞭,是因为我养了他一年零三个月,就当他还恩了。我魏无羡绝不给温昭养儿子!”黑衣人顿了顿:“恨……那都是我们上一代的恩怨。莲花坞没了的时候,他还在吃奶,我恨是觉得好玩儿吗?”
“那蓝忘机可真宠你。”金凌木木的说:“泽芜君无嗣,你又不能生,蓝愿可是蓝家唯一的嫡支血脉。十五戒鞭够打死人了,蓝启仁绝不会同意。含光君这么做,顶着全族的压力吧?就为了让你出气。”金凌没什么感情道:“作为金氏族长,我心里期盼蓝愿死在你手上,然后你被蓝家关一辈子,含光君被蓝启仁惩罚,蓝氏分崩离析。”
“真是越来越有宗主的派头了,瞧这魑魅魍魉的伎俩,学有所用了。”魏无羡揉乱金凌的头发,笑眯眯道:“不过可惜,我手里还有些分寸。再说蓝湛养了这么多年,多不容易?我一下子给他打死了,他可不得好好的哭一场?”
“你呢?作为金氏宗主,你想蓝愿死。那作为金凌呢?”魏无羡双手枕在头下,敲着二郎腿,逆着光看金凌身上闪闪发光的金衣:“不做金麟台之主,单只做一个金凌,你希望蓝愿死吗?”
“你们之间也算隔着血海深仇,你想过让他偿命吗?”
“想他死?恨?”金凌轻声的反问:“这仙门当中,和我有血海深仇的还少吗?我恨得过来吗?”
“你和我小叔叔,我爷爷,在穷奇道一起弄死了我爹。又是你,我爷爷和小叔叔在不夜天齐心合力弄死了我娘!再后来小叔叔弄死了我爷爷,如松弟弟,小婶婶!最后观音庙里,再是你!我舅舅!蓝曦臣!蓝忘机!聂怀桑!你们合起伙来把我小叔叔弄死!”金凌声音在那么一瞬间带着哭腔,很快又冷硬道:“就连我自己,也多少算出了一些力气。”
“不过是少了一个夜猎玩伴,多了一个仇人之子而已。”金凌望着天,淡淡的说:“和别人有仇,我都习惯了。”
一句习惯了,竟比任何言语都来得凄楚可怜。
这个金氏的名门孤儿,究竟是怎么长大的?那一身的金氏宗主华服压在身上,可那少年的肩膀尚且稚嫩。
他……有十七吗?点出的仇人姓名,却一个个都是他的至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