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玲一觉醒来时,只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脑袋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的。她坐直身子,开始仔细回想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的记忆竟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然后喝多了,被珍珍送回家来。
等等!
马小玲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是珍珍送她回来的,那外面的声音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睡着的功夫家里招贼了?
不太可能吧。马小玲心里暗道。
按捺住好奇心,马小玲慢悠悠的下床,换好衣服才准备出门。
“这样真的行么?万一她不答应,那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她啊?”
手刚握住门柄,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马小玲一愣,摇了摇头,觉得这话肯定不是对她说的。虽然这把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但天底下相似的声音何其多,她绝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如此自作多情的。
“万一成了呢?我认识小玲那么多年,她喜欢什么我不比你清楚多了。她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容忍你在她身边那么多年,还时常跟你吵闹。”
小玲?是在说她么?她什么时候容忍一个人待在身边很多年了,还时常吵闹?那可一点不像她马小玲。不对,不像她那又像谁呢?她该是什么样呢?脑袋突然很疼,她忽然打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门外的两个人都被她这一动作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马小玲会这么快醒来,还突然打开门,走了出来。
三人俱是一愣。
况天佑瞅了马小玲两眼,又看了看王珍珍,尴尬的笑了笑,一会才道:“你醒了。昨晚喝了那么酒,感觉还好么?头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王珍珍在一旁附和,“小玲,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早点说出来,不要硬撑着。”
马小玲的视线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游移不定,好像在确定着什么。隔了好一会,似乎没法确定,她才选择性的点了点头,回答说:“哦,知道了。”
熙熙攘攘的声音继续传来,马小玲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外面这么吵,怎么回事?”
这一问,倒让王珍珍心生好奇,扬了扬眉,她道:“你不记得了?”
马小玲一愣,她该记得什么?
“陆柒回来了啊,你说今晚在酒吧给她接风洗尘的,怎么一天不到的功夫你就给忘了呢。”
马小玲还来不及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陆柒的记忆,一道年轻的身影已然站到了她面前,挑着眉,乐呵呵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
那是一个差不多二十几岁的姑娘,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很精神。
马小玲盯着站在面前的姑娘看了几眼,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才点点头,有些生硬的回答:“我记得,你是陆柒。我朋友。”
陆柒扬起笑脸,越过况天佑,站到了马小玲跟前一步远的地方。
马小玲问她:“你不是旅行去了么,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
“想你了,就回来了呗。”
陆柒转过身来,和马小玲并肩,视线在况天佑身上扫过,只听得她又缓缓道:“不过,好像我离开的这些年又发生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比如说,他是谁?你喜欢的人么?”
况天佑被指的有些莫名其妙,王珍珍也是一阵犯晕,不明白陆柒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他们不懂,并不代表有人不懂。
马小玲正了正身子,目光投向别处,刻意不去看陆柒和况天佑,“不是。”
“那他是谁?”
“一个朋友。”
“真的是这样么,我怎么觉得不是呢?”
“你爱信不信,我懒得跟你解释。”
撂下最后一句话,马小玲转身回了房间。
可一扇门又能隔住什么呢?
陆柒没有追上去,隔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门,无视身旁站着的王珍珍和况天佑,一字一句慢慢道:“马小玲,你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是你跟我说的,马家的祖训让你不能,也不可以爱上一个男人,并且为他留下宝贵的眼泪。我信了,所以我选择离开。整整五年,我不联系你。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一边守着不能流泪的祖训,却又一边让一个人一点点走进你的心里么?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她慢慢抬起右手,掌心射出一道光击开了紧闭的房门,然后她一步步走进房间。
“我之所以有今天,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全是拜你马小玲所赐。”
传说,南海有鲛人,无论其生,无论其死,终其一生,只爱一人,至死方休。
传说,鲛人本无性别,只有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选择性别,月圆之夜,脱胎换骨,犹如重生。
“马小玲,我可以为你而生,为你而死,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个机会呢?是你说,不能爱上一个男人,好,那我就不当男人,可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爱我呢?为什么?”
马小玲背对房门,站在窗台边,眼睛盯着窗外,神思有些飘远。
记忆中,十三岁那年,她随丹娜姑婆外出,在一片不知名的海域碰到了一个形似人类,但上肢与身体却是半透明皮质翼和飘须的物种。
姑婆告诉她,那就是鲛人。
天可怜见,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鲛人,那个她只在马氏札记里见到过,可以为心爱之人随意选择性别的族类。
后来的后来,马小玲想,若不是当初她一时任性,把鲛人带回了香港,现在也许就不会是这副模样——那只陪她一起成长的鲛人爱上了她,心甘情愿为她变作男儿身,又因为马氏家族的祖训,最终选择了女儿身。
这个社会,男女结合尚且有诸多阻力,更何况性别相同的两个人?她并不是歧视同性恋,只是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左右的,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陆柒。可马小玲深知鲛人天性如此,要让他们死心,除却死亡,其他恐不可为。心下打定主意,她慢慢转过身来,面上平静无波澜,可内心却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受,“我马家女人身份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这一点注定了我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拥有平平淡淡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我知道,你们鲛人天性专一,可我们马家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呢?若不是这样,先祖马灵儿又怎会留下不能为男人流一滴眼泪的祖训呢。虽然时常不满,可换位思考一下,这条祖训背后又何尝不是马家女人的另一种选择、另一种人生呢。留下这滴眼泪,虽然失去了一身的法力,却可以过上我们一直所向往的生活。”
陆柒注视着马小玲的双眼,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从她第一次见到马小玲起,到她离开再回来香港,中间跨过了整整十三个年头。可终究她还是不了解马小玲,不了解她所谓的家族使命,不了解马家祖先留下的祖训。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解过马小玲,一切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了解。
曾经有人告诉她,喜欢是占有,爱是成全。开始她不明白,既然爱一个人,又怎么会甘心成全她和别人在一起呢?直到后来,她遇到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才终于明白,原来爱真的是成全,而不是占有,只要对方过的幸福快乐,无论怎样,都是好的。所以,她会笑着祝福马小玲,无论她最后有没有完成家族的使命,又爱上了谁。
“可你有没有想过,马家祖祖辈辈一直坚守下来的事情,为什么到了我这一代就放弃了呢。阿七,我不是超人,也不是救世者,我只想完成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然后做我最想成为的马小玲,而不是现在的马小玲。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陆柒扬起笑脸,“所以马小玲,这次回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回南海了,那里才是我的家。”
可你知不知道,吾心安处才是家,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那你……”
“你不用担心,我是鲛人,有很长的生命,是不会死的。马小玲,等哪天你完成了你的家族使命,找到了你真心喜爱的人,记得通知我,我好送你一份大大的礼物给你们,那样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好。”马小玲重重点头。
向前行进两步,陆柒幻化成鲛人身,一如许多年前马小玲见到的她,人首鱼身,半透明的羽翼和飘须更加透明。视线中,淡蓝色的漩涡凭空而现,漩涡的那头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域中心有一笑容和蔼的女子,张开双臂,在迎接陆柒的回归。陆柒同样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身影转瞬间消失不见。
马小玲望着陆柒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有敲门声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恍惚间,这世上好像从未出现过那个叫陆柒的鲛人,而她也从未遇见过她,那短暂的人生不过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原来一切皆空。
画面就此定格。
马小虎的声音在梦境的幻境中缓缓响起,顺着回音,声音空灵,仿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就是马家女人千百年来或多或少所一直经历的。因为你的一句话,或者该说,那是一个诅咒,她们不得不放弃得到爱、付出爱的机会,把自己掩饰成一个无情无爱的人。可能你会觉得无情无爱对一个驱魔师来说是一件幸事,因为无情无爱,面对妖魔鬼怪时才不会心慈手软,才能全身心的投入,保证自身不受到伤害。可对一个正常人而言,无情无爱究竟可悲到了一种什么地步你又明白吗?我不知道当年你和况中棠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如此的恨他,以至于许下那样一个誓言。可你又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执念、你的怨恨和你的心有不甘,千百年来,马家一直徘徊在近乎灭亡的境地,甚至曾经一度灭绝。若不是他想用马家来对付盘古族,你以为时至今日,在这个科学为主的世界还会驱魔龙族马氏一家的存在吗?如此,连带你对况中棠的恨也早就消失不存在了。”
伴着声音,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马小玲忽的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冷漠、带着疑惑和困顿又满是怨恨的眼,可在那怨恨之中,金未来分明看到了一丝悔意。
她究竟还是后悔了吗?
金未来知道,她眼前的马小玲并不是马小玲,而是被怨念控制的马灵儿。她带着千年的怨念而来,只为报那一剑穿心之仇,杀了那个负了誓约的男人。
“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对况中棠的恨。”
被怨念操控的人,心中虽然充满怨恨,可其本性也会变么?
被马灵儿怨念所操控的马小玲猛的坐起身,一双眼眸直射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站着金未来,又或者该称她为命运的棋子。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我与况中棠之间的事。”
金未来冲马灵儿摇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况中棠在什么地方。”
“他在哪?”马灵儿的声音陡然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