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本该是阖家外出踏青的好日子，可一场战争的到来抹杀了一切。那场战争，使太多的家庭妻离子散；使太多的父母失去子女；使太多的孩子失去父母。尚年幼的苏青寒便是其中一个。当然，那时苏青寒并不叫苏青寒，这个名字是后来苏青翊为她取的。
那年春天，在那场战争结束不久后，苏青翊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小小的人儿。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难民聚集在城门口，那个小小的人儿也在，她窝在角落里，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面前放着一个烂了大口子的碗。
苏青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她，看她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没有人肯对她施以援手。她忽然很想帮她。
父亲坐在马车上催促她：“翊儿，该走了，再不走城门就该关了。”
她却好像没有听到父亲的话一般，直直走到了小女孩面前，歪着头看她，小女孩也盯着她看。很久，苏青翊才用她那稚嫩的声音问出一句话来：“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只是盯着苏青翊看，没有说话。
自从爹娘在战争中身亡后，已经很久没人跟她说过话了。她随着家乡的人来到这里，可是却不能进城，只能跟着他们待在城外，她期望守城的人大们发发善心，放他们进城，好寻找一处安身的地方。
“可以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吗？你想去哪？”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从哪里来的了，她好像也已经不记得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小小的人儿盯着面前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对她这么感兴趣。
“你没有地方去了吗？”苏青翊蹲在她面前，身后再一次传来父亲的声音：“翊儿回来，我们该走了。”
苏青翊没有理会父亲，只是盯着她面前的人儿。
小小的人儿想了很久，终于冲苏青翊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嗯。”
“那你想跟我走吗？”
“去哪？”
“去我家，以后也是你的家。”
“我，可以吗？”
她问的小心翼翼，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生怕眼前的一切转瞬成空。
苏青翊盯着眼前小小的人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阿爹阿娘他们都叫我丫头。”
“那你以后就叫苏青寒。我叫苏青翊，你该唤我一声姐姐。”
苏青寒乖乖叫人：“姐姐。”
那一年，苏青翊九岁，被她带回家的小小人儿苏青寒小她一岁，八岁。
三个月后，苏青寒渐渐适应了苏家的一切，父亲问她可有什么想学的，她想了很久，决定要去学武功，一来不会再被人欺负，二来可以保护姐姐。
然后她就此踏上了求学的道路。
八年，整整八年，除了过年那几天，她再没有回过家。姐姐偶尔也会来看她，小住几日，可更多的时候还是她一个人，面对那些复杂的武功招数、心法口诀；面对那些令人头疼的四书五经、孔孟之道；面对那些随着年岁逐渐增长心底生出的对姐姐的占有欲。
十七岁那年，父亲传书，让她回家，说是要准备姐姐的婚事。犹如晴天霹雳，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踏进家门，看着姐姐那满脸洋溢幸福的样子，她突然后悔回来了，她想离开家门，去外游历，再也不回来了，就如她年少时一般，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苏青寒到死都记得那天。
她刚踏进家门，姐姐就把她拉去房间，说是给她看喜服。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甩开了姐姐的手，夺门而出，许久都没有回过苏家。她在外游历，仗着一身的功夫倒也没出什么事，只是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姐姐那张脸，想起幼年时姐姐朝她伸出手时的模样，想起她们在师门的那些快乐的过去。想着想着，她忽然就哭了。她很想回家问一问苏青翊她到底算什么，为什么在她年少时把她带回家，却又在她有能力保护她时亲手把她推开？
她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临行前，她跟这世上唯一的朋友道了别，那是她行走江湖时认识的唯一一个志同道合之人：“暮雨，我要回家了。”
“你不是说不再回去了吗？”
年轻的姑娘，怀中握剑，盯着苏青寒，很是不解。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向她问清楚。”
“你想过没有，如果她执意要嫁，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青寒，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爱吗？苏青寒觉得大概是爱的。从那年苏青翊把她带回家开始，那个人就已经住在了她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到最后，她的爱，一发而不可收。
“暮雨，”她盯着面前的人，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也许是吧。可从我年少时遇见她开始，从她开口跟我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注定我会爱上她。我不知道我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她对我来说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暮雨，我爱她，胜过爱我的生命，如果有天她要取我的命，无论她开不开口，我的命都是她的。”
她回家的那天，天上下着雨，似乎是在为她哭泣。而那天，也是姐姐成亲的头一天。她决定了，只要姐姐愿意跟她走，她愿意放弃一切，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命。
后来的无数年间，苏青寒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她没有决定回去找苏青翊，那她们的结局会不会不同，可无论她怎么想，好像总也改变不了死亡和在忘川河中受苦千年的命运。
那天晚上，她去见了苏青翊，她到现在都记得苏青翊看她时的神情，那般的小心翼翼，如同十年前她把她带回家时她的小心翼翼。她同样记得苏青翊跟她说的话，一字不差：“青寒，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苏青寒不明白苏青翊为什么要这样跟她说话，就如同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要嫁给别人一样。她盯着苏青翊看了许久，眼中忽的有泪落下来。
“你别哭啊！”看着苏青寒如此模样，苏青翊一下慌了，手忙脚乱的要去给她擦眼泪，却被苏青寒一个闪身躲了过去。苏青翊不解：“青寒你……”
苏青寒盯着苏青翊，“姐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苏青翊，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姐姐。”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书信塞到了苏青翊手中：“希望你能看完这封信，也希望你看完这封信后好好想清楚我到底算什么？五天，我会在师门的断崖等你五天，如果你不来，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我会祝福你们，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可我希望你来，盼着你来。
然后她决绝的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然而，命运是残酷的，苏青寒在断崖等了五天五夜，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苏青翊都没有来。
未几，江湖传出风声，说是名噪一时的无翊公子被仇家追杀，最终不敌，惨死断崖。苏家大小姐苏青翊闻得消息后赶往断崖，却只见得一副尸骸，然后她抱着那副尸骸跳下了断崖，从此世上再无无翊公子其人，也再无苏家大小姐。
有人猜测，苏家大小姐对无翊公子芳心暗许，闻之身死，遂殉情自杀。
暮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酒楼喝酒，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却是无限苦涩。苏青寒啊苏青寒，为了一个女人，你真的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不过也好，她到底是没有辜负你，陪你一起死了。现在，你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