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歌声

游裁缝是1960年的那个春天离家出走的，家里穷，养不活老婆孩子，他什么也没带，走了。

一路向北，天还很冷，走走停停，遇到哪里有婚嫁葬丧之类的事，他也会停几日，帮着缝制嫁衣孝服，挣点儿吃饭的钱。他的手艺很好，挣得不少，却又是个抽烟喝酒的老手，因而难得攒到钱。直到他下了船，踏上了吉安洲的河岸，他依然身无分文。

吉安洲挺大，望不到头，一到夏天，河水猛涨，洲上的乡亲们便全副武装，挖土拦堤，年复一年，河水越涨越高，河堤也拦得跟个城墙似的。然而除此之外，这便是块宝地，肥沃的河沙土回馈给当地乡亲的是肥美可口的鱼虾蔬果，游裁缝不打算继续往北走了，这里饿不着肚子，乡亲们又热情好客，更何况最近还有门亲事说给他。

“余家三姐，长得标志，出嫁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男人死了十年了，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游裁缝觉得没啥，就答应了。

1962年的第一场雪后，他俩在众亲友的祝福声中完婚了。一年后，余三姐生了个女儿。游裁缝给她起名叫游冬雁。

冬雁生的漂亮，皮肤白净，大眼高鼻，全家人都很喜欢她，包括四个哥哥姐姐，为此，下地的活基本上都没冬雁什么事。又过了两年，余三姐生了个儿子，游裁缝很高兴，给他起名叫游世平。可好景不长，世平渐渐长大，个子却没怎么见长，余三姐很是心痛，那段时间日日以泪洗面，对着游裁缝破口大骂，说是生产那天，游裁缝在家大门口挖了个大坑，破了风水，才将罪孽转到儿子身上。

游裁缝便日日出去打牌，也少不了抽烟，输光了便去7里开外的集市上打2斤酒来喝，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回到家自然少不了一顿大骂，见谁骂谁。余三姐也很恼火，游裁缝人高马大，她打不过，后来，但凡游裁缝出去打牌，第二天她必定到打牌人的家里骂上一仗，以至于全村人都不敢和游裁缝打牌。

吵吵闹闹不曾停歇，日子却还是要继续。游裁缝四处缝衣挣钱养家，家里人口多，负担重，渐渐难以支撑，游裁缝便传了余三姐老二陆世礼缝衣的手艺，这样才宽裕些。冬雁和世平也渐渐长大，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负担再次加重，一家人开始犯愁。

“要不冬雁就别念了，一个女娃，念了也是白念。”余三姐坐在灶台下扒灰。

“没见识！女娃娃就不是娃娃了？你看这村里，哪个男娃能念得过咱雁儿？”游裁缝不同意，往嘴里猛灌了一口白酒，脸上拧成一堆，长舒了一口气，倒在椅子上打鼾去了。

冬雁“第一”的头衔伴随她走过了整个初中，到了高中她得去镇上念了。十多里路，全靠两条腿，并且学校不提供住宿，她得早晚跑。

“雁儿，上学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跟哥哥去河里抓鱼，咱俩做一对儿水上鸳鸯，等你18岁那年，我就娶你。”田小峰趴在树上乘凉，悠闲地对树下正编竹篮的冬雁说道。

冬雁不说话，只是笑笑。然而没过多久，冬雁就真没去上学了。

“给我说清楚，到底为啥？”游裁缝又喝醉了一般。

“老师不让我念的！”冬雁似乎坚信自己没错。

“放屁！”游裁缝一根细柳枝条猛地抽在冬雁身上，火辣辣的疼迅速遍及全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还是滴落在地上，渗进枯白的土里。冬雁没吱声，咬着牙和心里的那团火较劲。

尔后，冬雁便真没去上学了。没多久，游裁缝也开始传她缝衣手艺，自此，家里又多了个挣钱的，余三姐眼见着每日交到自己手上的钱更多了，也甚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