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彧很久没有做梦了，还是一个醒来回想仍叫他惶惶不安的梦。
十六是他上辈子的噩梦，而他的二十，是他这辈子的噩梦。
顾弦回府一年，齐家求亲，死于第三年春。顾彧十九岁那年秋，见证了母亲的郁郁而终，见证了自己被不待见，被祖母嫌弃，家里的姨娘都带着孩子来奚落他。他是个野种，被人欺负在别人眼中似乎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一件事。
最令他难过的是父亲的放弃，他求了沈靖替他查明真相，真相出来了，是二姨娘买通了那妾室才害死顾弦，也查到了二姨娘早年一直与二叔来往来。沈靖觉得奇怪便继续查，没想到，居然查到了顾彧自己身上。
他为什么从小身子弱？是因为顾弦是个难产儿，若他身子好，不就穿帮了么！所以，二叔安插在他身边从小伺候他的奶娘，在他还是婴孩时期就给他下了毒，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像个正常人活蹦乱跳健健康康。不仅如此，他长大以后的生病也全是二叔的人做的。顾二叔自己安分守己，骗过了所有人，还完美的将所有的罪过抛给了府中的其他姨娘。
秋儿就是那个离他最近的叛徒。
顾彧将所有的事都告知顾父，顾父却只以为是他胡说八道，仍旧怨他顾弦之死。顾彧心中又气又怒，气急攻心引得体内毒发，最终惨死·····
······
“大公子，这儿有些肉羹汤，您吃点吧，睡了一大早上了，肯定饿坏了。”顾九端着肉羹站在床头。
顾彧接过肉羹，搅了搅：“顾九，你觉得，对于背叛主子的人，我们应当如何？”
顾九想了想：“可以直接，嗯，弄死吗？”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说这种话，也不怕惹祸给大公子又连忙道错：“大公子！奴，奴的意思····奴是说，如果是····”他没读过几天书，不比得顾七懂他心思，看他要急哭了，顾彧差点没绷住是笑了。
顾九是想说，看情况。无伤大雅的背叛，大可不必太过根究，逐出家门变好，严重一点的变卖也可；但，危及他性命者便杀了吧。
顾彧笑：“道什么歉，就也是我想的。背叛我者，以死谢罪吧。”
在这边留了几日，接到父亲差人叫他回去要准备顾蓁成亲一事，他才姗姗收拾行李回府。顾徽还有点舍不得他，府中其他的小姐公子们也来与他说了再见，所有的人话加起来也抵不过顾徽一个人的。顾彧忍无可忍：“你真的够了啊，话挺多的嘛。”
顾徽：“你还没走我就要想你了呜呜呜。”
顾临拽着自家蠢弟弟，“他就这样，上次你走了他赌气没来送你，自己后来又哭了。”
顾彧惊讶地张大嘴：“真的啊？”
顾徽一秒收了眼泪：“没有呀？没有，不是我，怎么会是我。哥哥快走吧！晚了就进不了城了。”
顾彧笑：“那好吧，再见。”
顾徽：“再见啊！”一转身：“呜呜呜呜。”
顾临：“······”
**
马车里，秋儿替顾彧在腿上盖了毛毯，问：“大公子，顾七哥哥何时能回来啊？”
顾彧淡笑：“想他了？”
秋儿俏皮噘嘴：“哪有啊，秋儿才没有。”
顾彧：“很快了。”他撩开窗帘子，见随行的顾九走几步跑几步的跟着马车，笑：“顾九，要坐车吗？”
秋儿一愣，顾九也愣了。顾彧笑：“停车。”
马车停下，顾彧撩开帘子，对顾九说：“来，上车。”
顾九回过神：“不行啊公子，奴，奴的鞋是脏的·····”
秋儿的表情有些奇怪，收了收腿藏进裙摆里。顾彧：“谁的鞋又是永远干净的呢？上来吧。再不上来我可就要打人了！”他凶着脸瞪顾九。
顾九成功被唬到：“好，奴知道了。”
十岁的顾九矮矮的一个，顾彧正要去伸手拉，秋儿先开口了：“大公子，让奴来吧。”顾彧微笑：“也好。”
秋儿将顾九抱上车后，顾彧道：“秋儿，你便坐在马车外吧。”
秋儿低着头：“是。”
顾彧盯着顾九头上的小丸子，问：“谁给你梳的小笼包啊？”
顾九一板一眼：“回公子话，是徽公子的侍女周姐姐替奴梳的。”
顾彧：“她为什么给你梳头发呀？”
顾九两眼茫然，“奴不知道啊·····”
顾彧哈哈笑了，打开顾徽替他准备的食盒，端出一盘枣糕：“大抵是同我一样，觉着你可爱罢了——给你，我有日瞧你盯着这枣糕盯了好久，很馋吧？吃吧。”
顾九眼睛都冒光了，但他还是忍住了：“奴，不能吃啊，这是主子们的食物。”
顾彧笑：“我是主子，主子给你你怎么可以不要呢？”因着他的性格，身边的人除了一个自小伴着他知他懂他的顾七，便只剩下沈靖。但沈靖毕竟不能天天守在他身边，于是，久而久之，顾七变得不再单纯，因为他一旦少思考了一点，带给顾彧的可能就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人都喜欢跟自己一样的人，又向往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沈靖是个父母疼爱着长大，时刻被人保护着长大的人，又傲慢又单纯。和他做朋友，顾彧最大的感触就是放松。
顾九是有些蠢，但无妨，他顾彧就爱这类人。蠢归蠢，只要不想着害他，他就敢保证对这个人好一辈子。
顾九颤巍巍的接过，吃了一口。枣糕好吃到眼睛都眯起来了，他头上的小笼包一摇一摇的，差点又把顾彧逗笑。
回到顾家，顾彧下车之时，回身带了一把顾九，他瞧见门口等着的顾七，微微挑眉。
顾七弯弯腰：“大公子，老爷在书房与老夫人、夫人等着您。快些过去吧，这里有奴。”
顾彧微笑着点点头。
书房外守着的仆人给他开门，顾彧一进去就听见祖母叫他：“彧儿，来。”
顾彧笑着走过去：“诶，祖母。”
祖母拉着他坐下，看了看，叹气：“出门几天啊，就瘦了。本来我就不打算今天说这事，想着让你休息一天。但是····”老太太顿了顿，“你爹疼女儿，咱们就先忍着点。”
顾彧接过祖母身边的嬷嬷送来的水，笑：“关于二妹妹？我刚有听到外面有人讨论什么婚事，难道是商量二妹亲事？既然是商量二妹妹的婚事，我这当大哥的不到也说不过去。这说到二妹才发现二妹竟不在，祖母，二妹呢？”
顾夫人道：“蓁儿在屋内学着刺绣呢。”
祖母拍拍顾彧的肩笑话他：“果然还是小啊，丫头们成亲是要自己缝嫁衣的。彧儿不成亲自然是不知道。”
顾彧笑了笑，露出点害羞的脸色。
众人商议了宴会大小，嫁妆，又谈了谈去归宁寺祈福一事。顾老爷觉得此举迷信，并且不安全。归宁寺在山上万一出点什么是·····而祖母却觉得此举甚好，顾老爷犟不过老太太，只好依了她。
“彧儿能不去吗？”一直沉默的顾夫人开口，她看着顾彧，终究伸手碰了碰顾彧消瘦的脸颊：“他身子不好，我怕这么折腾·····母亲，就不让彧儿去了吧！”
祖母微微蹙眉：“带彧儿去，一是求佛祖保佑这事亲自去诚信大，二来孩子一直关在家里，身体就能好了吗？”
顾夫人欲言又止，最终皆化为叹息。顾彧坐在位子上从头到尾没有发表一见，喝了一点茶，静静听着。
回到自己院子，吩咐人准备了泡澡，便叫人都出去，留下一个顾七。
顾七站在屏风外候着，顾彧在里面泡着，顾彧问：“那位老先生找到了吗？”
顾七回：“回公子话，找到了。老先生承诺，一定会治好公子的。”
顾彧笑：“那玉佩他也拿走了？”
顾七摇头：“没有，奴怕他拿着玉佩跑了，不认账，于是玉佩一直是奴带着的。许了他好处，将他安置在了城外小院。”
顾彧啧啧两声，看着屏风上隐隐约约站得笔直的人影，说：“小七，你现在做事真是越来越得我心意了。”
顾七不接话，安安静静站着。顾彧：“把顾九的住处安排到你那里去，盯着点秋儿，寻个时间去奴籍市场挑些干净、听话，胆子又比较大的回来，男女各三。另外，你着手找人开始熟悉一下秋儿的职位，这件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顾七点头：“是，奴知道了。”
顾彧又笑了：“进来倒水吧，我怎么觉得这水有些凉了。”
“公子，有件事，顾七不知自己做得对是不对，想请公子替奴看看。”
顾彧眯着眼：“说来听听。”
顾七道：“公子想来也是知道，顾七是被卖入顾府，而非从人牙子手里买回。那时顾七已经四岁，有了记忆。这次去荆州，奴见到了他们······”
顾彧睁开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划水：“想要回奴籍还是·····”
顾七摇头：“奴不是这个意思。奴看见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弟弟不学无术，拖着长姐十八未嫁。一家人过得凄风冷雨。但奴·····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反而觉得痛快·····他们认出奴了，想求奴救救他们。但奴拒绝了。当时很痛苦，可现在奴却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做对了·····”
顾彧笑：“这有什么好对好错的，活一辈子，求的就是一个心安理得与恣意痛快。当年，他们为了活命把你卖给了我，若不是我，你，加上那一家人，怕是都活不过那个冬天。既然卖了，那你就得贴上我顾彧的名字。如此一来，他们于你而言不过是陌生人，帮是正常，不帮也是正常，何来对与错呢？”
顾彧又笑了一声，叹口气：“若是纠结生育之恩，四年养育之情，那便大可不必。你那弟弟与你小一岁，几乎是前脚卖了你，后脚就抱着你弟弟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你要还恩的话，那也只能还给我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片面与偏激，想了想说：“但其实，怎么做都是看你自己，你觉得怎么做解气，就怎么做。现在，你觉得痛快吗？”
顾七点头：“痛快。”
顾彧笑：“那不就得了。莫在纠结，替我穿衣吧。”
夜里，顾彧看着自己被窝里的汤婆子，感觉牙疼得紧：“顾九，顾九给我进来！”
顾九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大公子！”
顾彧把汤婆子丢给他：“带走带走，我哪里还需要这个了。真当我不知热只畏寒？”
顾九：“但是，林妈妈说·····”
顾彧扶额，在老一些仆人眼里，顾彧就是个嫩豆腐，掐一下就能碎那种。顾彧真的很无奈。
回府后几天，沈府送来拜帖，沈公子邀顾彧一聚。沈家家大业大，沈靖他祖奶奶还是皇室宗亲，所以，沈家在京城也有一些地位。只是沈老太爷喜欢宛州，便自己来到了宛州居住，沈公子跟着沈老太爷养，也在宛州定居了，算起来，从他十岁开始就在顾彧身边蹦跶了。除了逢年过节回京城，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宛州。
帖子上说，明日的巳时二刻宛水画舫见。
顾彧摸摸下巴：“顾七，他帖子后面写了一句穿好看点是什么意思？”
顾七：“大概是说您平时不好看？”
顾彧飞给他一记冷眼：“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等顾七退下后，顾彧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会很难看吗？世玉这么看重外表的么····”
顾彧嘴上说不管那最后一句，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却是辰时便起来找衣服穿，挑挑拣拣选了一套蓝色广绣长衫，仔细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甚是无意走到顾七顾九面前走了一圈：“我今天的打扮不会给顾家丢脸吧？”
顾九是个老实人，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不会，大公子的衣着一直都很得体。”
顾七：“公子今天这身更显气质。”
顾彧：“嗯，知道了。今日顾九陪我去画舫，顾七留下。”
顾七一顿，“公子……”顾彧看了他一眼，“照顾好家里。”
顾七低下头去：“是。”
离相约时间还有些日头，顾彧便坐在了庭院里喝茶看书。顾七叫顾九拿了披风来给顾彧披上，不知道是不是顾九的错觉，总感觉公子在看到披风的那一刻，撅了嘴……
“大公子，二姨娘有话想与您说，希望您移步院子。”二姨娘身边的丫头过来请话，顾彧押了一口茶慢慢道：“不空。”
丫头很是为难：“大公子……您若是不过去……二姨娘到时怪下来，做奴的很为难啊。”
顾彧轻轻一笑，晃了晃头：“我是没发过火，不曾责罚过下人，但是，小丫头，你说这话可不就是在为难我了？叫她等着，晚些时候在谈。”
丫头：“二姨娘……”
顾九见顾彧已是不耐烦，连忙出声：“小丫头也敢犟嘴！不怕被发卖了吗！快走！”
丫头被唬走，顾彧也没了喝茶的心情，兴致缺缺的说：“你瞧瞧你瞧瞧，一个丫头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我平日里是不是太温柔了？”顾彧寓意不明的看着丫头远去的背影。
“嗯，大公子是真的很温柔呀！”
顾彧回头，错愕看着一脸认真的顾九，伸手去捏他的脸：“你太会得我喜欢了。走吧，去见沈公子。”
顾九重申：“大公子是真的很温柔啊，有给奴吃的又让奴做马车，还让奴跟顾七哥哥坐在一起，也拿了新衣服给奴，吃食上也是有很多好吃的。虽然大公子不说，但奴都知道，大公子人美心善！”
顾彧笑岔气，“小蠢货啊，给你吃的就觉得我是好人了？”
作者今天是很开心的一天！全城热恋！呜呼~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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